42受罚

    戒律堂堂主掌管戒律堂二十余载，判定过的大小惩处不计其数，对待寻常弟子大多依规办事，定罚施罚了事，但若关乎叶家位高权重的几位，左右要有些斡旋，但那几位也怕触了众怒，明面上也都要做够样子。

    就像三长老之子叶朝阳，有了冒犯圣女的嫌疑也要被三长老扔到了人间历练。

    但最近这个圣女失贞之事，可算是让他开了眼界。

    圣女失贞之罪，本是万死不足以蔽其辜，可五长老在明强词夺理，家主在暗包庇默许，到头来竟是圣女本人受罚最轻。

    他虽极为不满但也无可奈何，只想就此揭过，没想到还能再有人找上门来。

    “你要替顾久安受诛魂阵之罚，还要现在行刑？”堂主紧锁眉头，压抑着不满。

    “是，凝竹愿意一人承受四次刑法，还请堂主通融。”

    “大小姐，此事看在家主和五长的颜面已是从轻处罚，本就难以服众，若再动辄更改，你们自是做足了情真意切，叶家律法的威严可就彻底荡然无存了。”

    堂主虽顾忌凝竹身份称呼她为大小姐，但语气冷淡，并不比堂中弟子私下直呼其名时多出几分尊敬。

    凝竹好似听不出堂主话语间的不满，依旧谦逊回应，“凝竹不敢藐视律法，只是顾久安现在重伤未愈，实在不可受刑，若堂主觉得原本的惩戒难以服众，凝竹自愿请受十次诛神阵的责罚，以正戒律堂威严。”

    十次四杀诛魂阵，虽不比焚身诛魂，也会神魂大损，以后再难修炼。

    堂主神情微动，他一直想严惩圣女以儆效尤，定罪之时还与叶百川在堂上争辩了几句，但耐不过权势压人，现下她自愿请罪，那自是再好不过。

    “倒不是我不愿应允，只是戒律堂向来以罪量刑，处处都要体现公允，家主夫人领罚是教女无方之过，顾久安领罚是不敬圣女之罪，您现在要把顾久安的刑罚全部揽到自己身上，是要告诉叶家上下，此事过错全在你一人？那家主颜面何在啊。”

    凝竹明白过来，他虽心底同意此事，却还是不解气想要再羞辱她一番，这种局面自她认下失贞一事便有所预期，现下也无甚波动。

    “顾久安只是寻常弟子怎敢不敬于我，我原为圣女却未尽表率之责，做出有违身份之举，理应重罚，堂主依规对外声明即。若事后家主或五长老问及此事，凝竹一力承担，与堂主无关。”

    “大小姐以身作则我等佩服，只是您身份尊崇不比平常弟子，量刑轻重非我一人能够定夺，若您诚心受罚抵过，不如在行刑台上当众声明，免得家主以为我无端私加刑罚。”

    “堂主思虑周全。”

    “那大小姐便这边请吧。”

    ————

    四杀诛魂阵的阵盘刻在一个巨大的高台之上，四周伫立着四根镶嵌着不同属性灵石的巨柱，为阵盘提灵力。

    这阵法无须修士灵力支撑，只需要一人催动即可，但戒律堂堂主还是携带了不少弟子观刑，阵台之下围了一圈人影，都齐刷刷地盯着高台。

    凝竹站在阵台中央，垂眸看了一眼四周便平视前方，语气平淡却又字字清晰地说道，“凝竹有违圣女之职，自知不可饶恕，愿受诛魂阵十次。但此事与他人无关，凝竹一人过错一人承担，还请堂主成全。”

    堂主脸上浮现几分笑意，略一挥手，四根漆黑的玄铁链自阵柱飞出，缠到了凝竹的手腕脚腕之上。

    “对不住了，大小姐，此刑甚为难耐，总有人抵挡不住中途逃离，结果前功尽弃，从头来过时还要再受一遍苦楚，我这也是为了您好。”

    沉重的黑色玄铁链条捆在白衣如雪、长身玉立的女子身上，显得极为刺眼，但凝竹身形未动，宛若无感，只是淡淡说道，“堂主依规行事即可。”

    堂主见她依旧这般淡然自若的模样，嘴角露出几分讥讽，眼神示意左右弟子，几名弟子立刻心领神会，掐诀向阵中注入灵力，阵法随即运行。

    凝竹骤然蹙起了眉心，额头有了几分汗意。

    她自然不会傻到去真的承受十次刑罚，来戒律堂之前她在自己身上画下了阵法，可以将四杀阵的攻击抵消无几。

    她也可以完全抵消，但她怕自己装不出受刑后的模样，让旁人生疑，所以刻意承受了百分之一的攻击。

    现在正是火焚之痛，凝竹觉得仿佛在正午的太阳下暴晒一般，虽有些不适但也能够忍受。

    她本打算就这样撑过去，可火焚的阶段尚未结束，便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阵法自行加固，抵抗了所有攻击。

    这样的异样她第一反应便猜想到了是时纾所为，连忙在脑海中制止。

    “不行，这样会暴露的。”

    脑海中丝毫没有人回应，但下一刻她身体便开始发软，随着链条哗哗作响，她的双手无力地撑着地面，跪坐在了阵台之上。

    面颊上的汗水汇集流下，悬在小巧精致的下巴之上，然后啪的一声落下，身体好似极为难耐一般，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但凝竹本人却如同与这具身体隔离一般，却没有丝毫感觉。

    这……

    凝竹可以肯定了，这定然是时纾的手笔。

    不过身体自然的反应确实比她的表演更加真实可信，凝竹虽是无奈，但也随她去了。

    感觉被剥离，听觉却依旧存在，甚至更加清晰。

    堂主没有制止外人靠近，弟子们一传十十传百，围观之人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地望不到尽头。

    四周嘈杂的窃窃私语声清晰地传到了凝竹耳中。

    “刚刚她说全是她一人的错，难不成是她勾引顾久安……”

    “原先看着如此圣洁，没想到内里如此不堪……”

    “真是不知廉耻，玷污了圣女名号，还丢尽了叶家颜面，真应该以死谢罪……”

    “岂止是颜面，叶家圣女可是身负叶家气运，真怕上苍责怪叶家……”

    凝竹用尽力气抬起一点头，微微抬眸，看清了众人神情。

    鄙夷、愤恨、唏嘘。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凝竹突然明白了叶百川那日所言，圣女失贞面临的是何种局面。

    若她真的是生在长在这个世界的人，怕是真的会在这铺天盖地的恶意中被攻讦得体无完肤，心如寒灰。

    但是她不是，这具身体、这层书中人的身份所承受的所有荣辱，她都无太大实感。

    她所思所想，皆是等刑法结束、众怒平息，她便可彻底安宁。

    凝竹的身体侧枕着手臂瘫软在阵台之上时，十遍阵法终于到了尾声。

    玄铁链哗啦啦地缩回阵柱之上，凝竹被留在阵台之上，像是一片风雨蹂躏过后沾到地面的羽毛。

    终于结束了。

    凝竹恢复了知觉，身体并无太多不适，只是像被榨干了全部力气，从心底渗透出nongnong疲惫。

    她缓缓站起身，刚要启步便发现自己周身金光乍现，体内灵力开始自行疾速运转，周遭天色转暗，疾风涌起。

    这场景太过熟悉，凝竹不禁紧蹙秀眉，在众人惊叹声中，抬头向天空望去。

    果不其然，天空中雷云已经凝结。

    “这是什么情况！她这是突破了吗？”弟子间开始躁动起来。

    “圣女失身之后不应该根基尽毁才是吗？怎么还能突破！”

    “这么突然，是顿悟吗？”

    “顿悟，她受个刑顿悟了什么？”

    “管她是什么，快走远点，别劈到我们！”人群中有人大喊，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挤挤攘攘地向外逃去。

    只是雷劫比他们动作更快，急不可耐地从天空中落下，似乎有意识一般，瞄准了刚刚议论凝竹的人劈去，阵台四周惨叫声一片。

    最粗的那道闪电势不可挡地直冲堂主而去，堂主反应过不及被劈中了半个身子，半头头发连带着半个身子都焦黑一片。

    凝竹连忙双手向上，撑起了一个看不到边界的巨大碗状结界，将天雷拦截到了众人头顶之上。

    “快些走，我撑不了太久！”

    众弟子借助这个时机纷纷向外逃窜，很快阵台四周便一片空寂，结界也碎成星光点点。

    天上的雷劫好似不满一般闷响了几声，然后向着凝竹身上落下。

    预想的疼痛并没有来到，身体好似又进入了那种无感的状态，只有灵力不停地在体内积蓄。

    电闪雷鸣中，凝竹一声轻叹，这般动静，以后莫说是安宁，怕是会再引出什么曲折。

    半柱香后，雷劫停歇，天空中绯色祥云涌动，流彩翩跹，引得不少人抬头瞩目。

    凝竹突破之后五感更加敏锐，清晰听到了远处叶家众人的惊叹。

    “这……竟是鸾凤于飞之象！”

    “鸾凤于飞之象！这不是传说中灵犀神女以情悟道后飞升之时的景象吗？难道……圣女也以情悟道了？”

    “她并未飞升，不过这般景象，也应是对情有所感悟，重塑道心，圣女竟对顾久安用情如此之深……”

    “上苍降下这般祥瑞之兆，可见并无责备之意……”

    凝竹身体上疲惫感在灵力的冲刷之下彻底消失，她站在清风之中身姿袅娜恍若仙人，霞光映照之下容颜更加动人心魂，只是脸上丝毫不见欣喜的神色。

    她环顾四周一声轻叹，挥袖修复了被雷劫击毁的阵台，消失在了高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