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序章
(1) 半年前,咸阳。 夜幕降临,傍山豪宅纤尘不染的落地玻璃倒映出户外篝火的暖光。李斯看着面前的投影荧幕,上面播放的是昨晚彗星坠落在东郡市的新闻。 天文望远镜下的彗核闪着强光,划过天幕拉开一道绚丽的彗尾,最终消失在了群山之中。镜头一转,又切回了新闻播报画面:“据天文局表示这颗绿色彗星,有望成为近十年最亮的彗星……” “嗞”一声轻响,巨大的屏幕一黑,有人关闭了投影。 李斯连忙转过身去:“董事长。” 坐在沙发上的是一位面容冷峻的男人,无论是额角的细纹,还是斑白的两鬓都彰显着他不再年轻,但目光却分毫不减的锐利。嬴政随手将遥控器放在了一边:“昨天的新闻想必你已经看了。” 李斯正对着嬴政,略微垂首,好显得足够恭谨。没有这位大秦集团董事长的示意,他便不好落座:“是。看样子这颗彗星比上回出现在邯郸的大了许多。” 他提到的那颗坠于邯郸的彗星,已经二十年前的旧事,可无论是李斯还是嬴政,却都对此记忆犹新—— 不是对彗星本身,而是其背后的苍龙七宿。 关于苍龙七宿的传闻并不多,即使在术士中,大多人也未曾听说过这个名字。李斯第一次听到它,是在他做出选择的那一年——在如日中天的董事会成员吕不韦,和才正式加入大秦不久的嬴政中间选边站。 此刻回望,李斯确实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但当年的他为了这个决定,不知度过了多少辗转难眠的夜晚。无论如何,他得知了这个所谓的“苍龙七宿”携带着巨大的能量,可以实现这片土地上人们的任何愿望。 如此怪力乱神的传说,出身平凡的李斯原本不信,可自他加入大秦后,匪夷所思的事情实在太多,就好比这个世间当真存在法术,而cao控法术的人,则称为术士。 多年来李斯对这一切始终半信半疑,直到二十年前,他目睹了一场术士间的纷争。 说纷争或许有些不确切了,那分明就是使用法术的战争。 战争的起因就是苍龙七宿,七位世家出身的术士为了争夺它而参与其中。通过某种特定的降临仪式,参赛的术士可以召唤出来自古代的英灵,这些在史书中有名有姓的英灵又被称为“从者”,莫约是通过咒术效忠了进行召唤的术士,甘愿为他们浴血奋战。 而这,就是所谓的星宿之战。 李斯的目光动了一下,眼前这位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就是那一战的最终胜者,只是上一轮战争中,那个传说中的“苍龙七宿”因为天灾而未能成功降世,但这丝毫不影响知情的术士们对星宿之战的热情。 “不错,”嬴政透过玻璃窗朝外望去,从他的视角,可以看到不远处静谧的人工湖泊,“更亮的彗星意味着更强的星宿能量,这次的星宿之战会更加棘手。” 李斯道:“董事长已经手握了最强力的王牌,不必过于为此忧心。” 他口中的王牌是一柄战国宝剑的剑身,铭为“渊虹”,经过鉴定,是由天外的陨石融合五种金属铸造。几千年过去,剑身非但没有丝毫腐朽,反而在室内泛出一阵凛凛的寒光,叫人疑心此剑是否真斩过传说中的龙子神君。 根据剑铭,这把剑当年的持有者应当是一代宗师级的剑客盖聂,而依照过去有记录的星宿之战结果,七位被召唤出的英灵中,实力最强的大概率就是剑士。 嬴政看着窗外漫天繁星,好一会儿,才开口问:“农家那头怎么样了?” 农家是现存术法家族中人数最多的一支,成员遍布于全国各地,却鲜少培养出最顶尖的术法大师,或许也因这个原因,早在百年前,农家的首领侠魁就宣布了退出星宿之战,其后渐渐充当起了大战的监督与记录者的角色。 “自农家前任侠魁卸任前往稷下学宫后,六个堂口各自为政,”李斯说,“但关于星宿之战的事务,一直由神农堂负责,我前日带人拜访了堂主朱家,已经跟其签订了符文契约,神农堂会在必要时暗中援助我方。” “是么。”嬴政说。他对这个结果并不觉意外,农家想来不会拒绝与大秦的合作,而于他,农家,又或者神农堂的最大意义在于他们作为星宿之战的监督方,在突发情况时能够适度改变战争的规则。 有了这一纸符文契约,他就总能成为改变规则后的受益者。 “董事长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李斯问。 嬴政看了李斯一眼,淡淡道:“你下去吧。” 李斯应了,带上门离开了这处奢华的宅邸。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前院的石道中,嬴政始终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的左手动了一下。 一阵针扎般的刺痛感自指尖袭来,嬴政不禁皱眉,三年前的一场车祸中,他的头部遭遇了剧烈的撞击,从此诱发了重度癫痫症。虽然通过手术进行了治疗,却无法根治,只能通过长期服药来缓解发作时的症状。 医生曾告诉他,加重癫痫的因素除了生病和用药不规律,还包括缺少睡眠。然而自他正式接管大秦集团以来,他十年如一日地失眠,因此加重的癫痫症状又让他过量服药来缓解,如此往复,简直就是恶行循环。 月前的一次流感,让他的癫痫症状变得愈发严重,除了常年的头痛与幻听,有时甚至还会出现无法控制四肢行动的情况。 这样的症状无疑会影响他在星宿之战中的发挥,但也正因为如此,嬴政才比以往任何时候更需要拿到苍龙七宿。 长生不老——年轻人或许不屑,可只有当一个人真正面临衰老的时候,才会惊觉其致命的吸引力。 (2) 两个月前,临淄。稷下学宫一处设置结界的办公室内。 “之前你去蓟城找的那样东西,结果如何了?” 说话的男人一头花发扎成小辫,声音却依旧浑厚如钟,正是几年前农家卸任的前任侠魁,田光。 出乎大多数人的预料,离开农家后,向来洒脱不羁的田光没有做一名游历四海的自由术士,而是加入了稷下学宫这所现今规模最大的术士高等学府,成为了学宫内近身战课程的老师。 燕丹从手提袋中取了一个方盒:“已经妥了。” 田光接过他递来的盒子,里头放的是一张残破的卷轴,看模样是有相当年头的古物,虽然卷轴破损,但依稀可以辨别那上面的内容是一份地图。 “既然燕兄这么说,”田光并没有多看,顺手将盒子还给了燕丹,“这便是你我要找的督亢舆图无疑了。” “你啊。”燕丹笑了一下,将盒子重新放回了袋中,接着脱下了右手带的手套,只见他节骨分明的手背上赫然多了一枚形如飞燕的血色咒印。 田光的眉头一动,看着他手上殷红的咒印:“这便是传说中被苍龙七宿选中之人的‘令咒’吗?” “正是,”燕丹道,“有了它,才有了召唤英灵参加星宿之战的资格。” “既然令咒已经出现,”田光点头,“想来这一届的星宿之战马上就要开始了。” 燕丹:“要等苍龙七宿选择的七位术士悉数登场,星宿之战才会正式启动。” “说到这个,”田光问,“我一直想知道,如果一直凑不到七名参赛的术士,届时又会如何?” “不存在这样的情况,”燕丹说,“虽然星宿之战的存在一直被几大术士世家隐于幕后,但参战的却不一定非要名门出生的术士。只要苍龙七宿认可,资历再平凡的术士也能够获取令咒。” “要是多几个这样资质平平的术士,”田光笑道,“倒是对我们相当有利了。” 燕丹无奈地摇了摇头:“就算获得令咒,想要成功召唤出古代的英灵,还必须要有这份卷轴一般的圣遗物作为降灵媒介。何况几大世家对这次的星宿之战皆是虎视眈眈,普通术士想要参战只怕是难之又难。” “你还是老样子,不懂得玩笑。”田光揶揄,一面又道,“要是不出意外,用这份卷轴召唤出的英灵,将会是历史上知名的刺客荆轲。” 燕丹:“这正是我们所想要的。” “让英灵行刺的事,”田光说,“你当真想好了?” 燕丹的目光一转,低声道:“这件事,不宜在外头提起。隔墙有耳。” 离学宫一街之隔的“有间客栈”内,少女石兰心跳得飞快,在听到“隔墙有耳”四字时猛然中止了法阵,提前结束了这次漫长的监听。 她的后背被汗水浸湿,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从方才紧张的情绪中略微平复下来。 虽然学宫内教师的办公室都设置了基本的结界,但作为学宫内常年全科满绩的优等生,石兰很显然掌握了一套突破结界的监听法术。 石兰趴在桌子上,侧头看着手背上状如兰花的咒印。 这处殷红的咒印在两周前的某个晚上突然显现,石兰起初对此全然没有头绪,又怕自己无意间中了哪个门派的邪咒,提心吊胆请教了族里几位长者,却一无所获,无奈下只好诉诸于学宫藏书海量的图书馆里,几天下来终于在某本古籍里找到了咒印可能的来源。 据说每逢彗星现世,世间就会展开一次星宿之战,胜者能得到名为“苍龙七宿”的力量,达成自己的任何愿望。而被苍龙七宿选中的术士,手上就会出现这样鲜红的咒印。 关于星宿之战的细节,那本书上并没有记载太多,石兰并没有就此放弃,在上周的一个课间偶然听到了占星部的星魂教授与田光老师的谈话,内容似乎关于一场不知名的法术战斗。 当时星魂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在场,中止了这一话题,石兰便想到对这两人所在的办公室展开秘密监听。 一开始,她将目标设置在了级别更高的星魂教授上,虽然石兰对于自己的反结界水平颇为自信,几天下来对星魂办公室内的情况却是一无所获,石兰不得已转换了人选,蹲点了几天,准终于在今天下午监听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按田光与燕丹刚才的对话,参加星宿之战的术士共有七位,会通过“圣遗物”召唤出来自古代的英灵,而被召唤出的英灵们,各自拥有不同的职阶,分别是:剑士,枪兵,弓兵,骑兵,法师,刺客与死士。 据说按照现有的记录,持有剑士的一方胜率最高,枪兵次之,其余的职阶胜率基本相仿,不过死士比较特殊,有时是暴虐的杀戮鹰犬,有时候则能保留理智,甚至在战斗中以一敌多。 而想要对这些召唤出的英灵施加号令,就需要用到手上出现的令咒。与她的情况类似,被选中的术士们的手上都会出现三道令咒,意味着可以下达三次不容英灵反抗的“绝对命令”。 眼下看来,石兰想要参战,还缺少一样关键的物品,那就是与被召唤的英灵生前有关的“圣遗物”。 就是这么一件让无数一流术士都感到棘手的物件,对石兰却并不构成困扰,因为在她的老家就有一样祖传的器物,那是一支带有龙形雕饰的黄金枪头,据说就是楚霸王项羽的破阵枪上所用的那枚。 石兰自己也不清楚她为什么对这个神秘的“星宿之战”如此执着,但究其原因,或许是因为那句奇异的“实现任何愿望”。待她回过神来,已经买好了当天夜里飞往故里蜀中的机票。 天色渐暗,机舱内,石兰看着窗外朦胧的夜景,缓缓闭上了眼睛,倘若所有愿望真的都能实现……那她想要见一见梦中的那位青年。 连续多年,石兰都在做同一个梦,梦的内容醒时便已淡去了,只记得有一位头戴宝石额饰的棕发青年,在晨光里微笑着朝她伸出手。 明明是这般温馨而平凡的内容,她每每回顾,却总是情不自禁地感到心碎。 石兰说不好她究竟是怎么了,但眼前的星宿之战或许可以给她一个答案。 (3) 临淄,商圈内一处酒店式公寓。 “是韩非先生吗,”快递员的声音从住户对讲机中传来,“有一份需要您签名的快递。” 韩非刚搬来这处商业公寓,此前一次性网购了不少生活用品,一时都不知道楼下的究竟是哪个包裹,答应了一声,哼着小曲乘电梯下了一楼。 韩非近来的心情非常愉快。 其一是他刚过了十八岁的生日,每个月从家族信托领的生活费从八千涨至了三万,生活质量极大提升,就差没连夜赶去亲爹的坟前上一柱高香;其二是他就要进入最顶尖的法术学校稷下学宫就读,一周前正式从韩家的本宅里搬来了这处公寓。 关于他为什么迫不及待从别墅里搬出来,就有些说来话长: 几年前韩非的父亲,企业家韩安因癌症去世,留下他与同父异母的大哥韩宇住在一处。大约就是因为不同的生母,韩宇同他的关系十分微妙,两人间的年纪差了整整十三岁,面相有些老成,和当年的韩非看上去几乎就是两代人。 韩非那时候不懂,如今却有些了悟了,倘若他与韩宇易而处之,看到父母离异,父亲转眼同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人结婚,很难不对这个弟弟心怀芥蒂。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韩宇对韩非一直十分生疏,不过这份异样的尴尬并没有维持太久。韩非七岁那年,母亲因一起事故意外身亡,那之后兄弟间的关系缓和了不少。 只是缓和归缓和,毕竟十多年的年龄差放在那里,要韩非与韩宇聊得投机,似乎也有些强人所难了。 再后来父亲韩安去世,韩非那时还没有成年,韩宇按遗嘱成了他十八岁前的代理监护人,直到上周韩非过完十八岁生日,迫不及待从家里搬了出来,要开启崭新的学宫生活。 总之,十八年来的第一次独居,韩非现在爽,很爽,非常爽! “你就是刚才的那位快递员吗?”来到大堂,韩非远远看见一个穿制服的女生。 快递员转过头,眼睛不由亮了一下,只见来的是个年轻的帅哥,五官不似混血那般深邃,却是比例完美,一双桃花般的眼睛更是点睛之笔,再普通不过的T恤穿在对方身上都显得青春时尚。 是哪个刚出道的偶像么,她不禁多看了韩非两眼,取了边上的扫描机器:“在这上面签名就行。” “好了,谢谢。”韩非签完名,接过了对面递来的快件,包裹的体积并不太大,却有些分量,寄件人一栏填的似乎是假名,但寄件地址桑海市应该并没错。 桑海,那不是儒家开设的法术学校“小圣贤庄”的所在?韩非在电梯里漫无目的地想着,他原本也想要报考这所声名远扬的学府,只是比起单传儒家法术的小圣贤庄,稷下学宫中的法术品类更为广泛,权衡之后才做了现在的决定。 “叮”一声,是电梯到了楼层。 韩非这两天收了不少快递,还是第一次碰到要签名的,回忆一阵似乎也没买什么贵重物品,要不是收件人一栏确实写了他的名字,韩非都怀疑是否寄错,一进门当即拆了包裹。 快递盒打开,里面是一件被黑布层层包裹的物件,韩非的眉梢一动,意识到那上面似乎还覆了一层特殊的封印法术。 他观察了一阵,没想好如何破解这未曾见过的法术,犹豫着伸手触碰,指尖触及物品的一瞬间,黑布上骤然现出了重重闪烁着银光的符文,下一刻,布料随着光芒一道消散,一把青铜质地的剑鞘静静躺在盒中。 韩非眨了一下眼睛,刚才他分明什么也没有做,黑布上的封印却莫名消失了…… 他的目光落在盒内的青铜剑柄上,只见剑格处镶嵌了一枚质地精美的蓝宝石,即使在昏暗中,也依旧泛着一抹熠熠的光辉,一看就是价值不菲。而不同于普通中式剑,该剑柄的剑茎竟是弯曲的,形状有些类似西洋剑的枪柄。 这样一把剑柄,按说应该是古物,而青铜材质的剑恰恰是战国时期人们的最爱。可若真是古物,它却又未免太新了一些。 韩非注视着眼前形状优美的剑柄,有那么一瞬间,仿佛被吸了魂一般,不由自主地伸手握住了这把剑柄。 就在这时,一股猛烈的强光突然从他的手中迸发,韩非心下一惊,想要松开手,却发现自己此刻居然无法动作。 而与此同时,千里外韩家的别墅之中,一个巨大的法阵倏而亮起,强烈的真元在阵间流转,顷刻汇作疾风,呼啸的狂风中有人以鲜血起咒: “传令,将汝身交付于吾,将吾命托于汝剑。” “在此起誓,吾愿行世间三千善行,吾愿诛世间三千罪孽。” “若愿承星辰之意志,服从吾之号令,就此回应吧——” 一道恍如闪电的白光闪过,暴虐的真元在法阵中肆意流窜,由术法而起的劲风渐歇,化作袅袅雾气盘旋此间。 白雾之中,一个男声响起: “你,就是我的御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