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姥姥

    可即使是有了这周围吵吵闹闹的四个人，蒋白依旧在大部分人的眼里是相当的有距离感的。

    李书异作为一名坚定的合群派玩家，也曾经抛出橄榄枝问蒋白要不要一起去上厕所这个问题，蒋白听完了书异的理由，用手撑着下巴了两秒，抬头道：“书异，不是我不想陪你去厕所，我只是觉得这样的陪伴意义不大。我从小就很独立，但我并不孤独也并非不合群，我只是觉得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空间。”说完又觉得这话太过于严肃，补了一句“我想做我自己膀胱的主人”。

    留下书异一个人在旁边又惊愕又思索。

    隔了几天，书异好似变了许多，用赵媛元的话说是“书异最近好像不那么害羞了”。蒋白却觉得，书异以前过于在意他人的目光，　　　　她能不强迫自己那么听大人的话有了自己的想法也是好事。

    蒋白自己就从来也不听大人的话。

    不是她不愿意听话，是她爹蒋雨楼从来也就没有管过她。蒋白其实命不算那么好，她自己的亲娘在自己还未有记忆的时候就重病去世了。她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很早熟的女生，可惜再早熟，也无法想起记忆里和母亲模糊的互动印象。

    或许是性格使然，或许是心疼孩子早早没了母亲，蒋雨楼在陪伴她长大的日子里，几乎没有反驳过她。蒋雨楼自己就是一个大学的教授，算不上富裕但也没有多大的经济困难，由于一直没有出社会，身上还有更多的是一身傲气，看不惯铜臭气太重的人。

    可蒋白不是这么想的。

    她从小没了母亲，但意识中很少缺少母爱，是因为她的姥姥伍惠敏女士填补了那个空缺的位置。伍惠敏出身大家，在往上数大家都是赤贫中农的年代里，她家里是远近闻名的乡绅，在不准女娃读书的时代，家教尤为严苛。后来姥姥的一生经历了战乱文革又中年丧女丧夫，养成个绝不服输的性子。

    蒋白那股子不骄不躁的个性就是她传下来的瑰宝。

    在自己的闺女结婚的时候，伍惠敏就没那么喜欢蒋雨楼这个女婿，不是他品性不好，而是品性太过于纯良，说句人话就是书读得太多反而不接地气了。妻子的死给了蒋雨楼很大的打击，精神低沉到一度出了幻听，伍惠敏女士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把孙女接回家养着的。

    丧女之痛打在这位中年母亲身上痛入骨髓，但是她经历的风雨太多，岁月的惊变让她来不及沉溺苦难就抛开一切一心把蒋白拉扯大。

    与对女儿的温情教育不同，伍惠敏女士深知生活无常，自己怕是活不到蒋白大彻大悟的年龄，因而改了教育方式，想方设法把自己的经验都教给她。

    小时候的蒋白逐渐长到记事的年纪，就有好事的小孩跑来她面前耍浑犯贱了。

    一开始蒋白也是哭的，回家扑向姥姥怀里撕心裂肺的嚎叫，说隔壁家的二哥几个说她没mama，爸爸也不要她。伍惠敏女士并没有生气，更没有说蒋白，就静静的等蒋白哭完，哭累了，给她拿上自己刚做好的茯苓糕，等蒋白吃了暖暖甜糯的糕点后才终于开了口。

    伍惠敏说：“小白，他们说错了吗？”

    蒋白先是一懵，后又带着更加浓重的哭腔说道：“没有。”

    坐在茶几对面的姥姥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摸了摸蒋白的头，开口道：“既然没说错，那就无法用耍赖蛮横的方式反击。”

    听到这里，蒋白觉得自己手里的茯苓糕都不香了，她的委屈无处发泄，还觉得自己唯一的港湾不仅不是那个避风港，反而是一座空洞的牢笼。

    沉默了一会儿，姥姥继续说道：“在任何时候都要捋顺逻辑，既然他们说得没什么问题，为何你觉得他们做得不对。”

    “我们老师说了，对待他人要讲礼貌。”蒋白的声音大了一些。

    姥姥却讳莫如深的笑了，说道：“礼貌和尊重，都是文明人之间的说法。可是这世界上多得是不讲理的人，隔壁的二娃子年纪太小了，根本不知道说话的轻重。”

    蒋白不解，疑惑问道，“那我是应该原谅他吗？”

    姥姥笑得更开心了，摇了摇头说：“不是。这世界上无论要求所有的人再文明再讲礼貌，我们终究只是人类，和地球上的其他生物也没多少两样。我们在原有最原始的自然法则上建立了一套自己的规则，看似保护了弱者其实是把每个人的人性用各种各样的方式给锁起来。但是人还是人，我们不能只听书本上的一套对人性抱有极高的期待，社会规则是脆弱的，而人性植根于我们每个人的大脑。你要懂文明的规矩，更要懂自然的规矩。”

    纵使蒋白再聪慧，她也不过是个5岁的小孩，这些句子她都听不懂，只记得最后的一句话，也成了她日后的准则。

    第二天，蒋白躲在单元楼下小卖部里观察着二娃子爸妈下班的行径，在二娃妈到来之前哭得个梨花带雨吸引了楼下附近所有卖小吃的叔叔阿姨，在一群人的急切关心之下道了个来龙去脉。

    当天晚上，二娃子父母一起领着自家眼圈通红的臭小子上门给蒋白道歉，蒋白在门口现场来了一段小作文，说不怪二哥嘴快，是二哥太幸福了有最好的爸妈照顾自己很羡慕，惹得二娃子mama当场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蒋白当场乘胜追击原谅了二娃子主动握手言和。

    自此，她在小区里就多了个保镖二哥。

    伍惠敏很是欣慰，觉得蒋白一点就透，撒手人寰的时候也不至于太担心。

    又过了几年，蒋雨楼终于从自己的哀思中回过神来，把自家的女儿接了回去。伍惠敏也不闲着，两家隔着半小时的公交车程，自己除了在老年活动中心忙组织活动就是去给孙女烧两道菜，下一盘棋，也是乐得悠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