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田装饰 - 同人小说 - 【鸢嘉诩】返魂香在线阅读 - chapter 1无序(上)

chapter 1无序(上)

      [无序00]

    你从烟尘中滚落,好像初生的婴孩一样赤条条地降生在这个世界,但你知道你不是婴孩,你是……你审视了自己一番。缥缈透明的魂灵,上不及天下不及地——你应当是个鬼,没了记忆的鬼。

    鬼者,本生于人。时不成人,变化而去。

    鬼也分厉鬼哀鬼,瞧你这单薄的模样,应该是后者,也许是有所执念才没入轮回。想到这,你忍不住笑了,如果是前者,那就还需赎清前愆。不过那又跟你有什么关系,执念也好,罪孽也罢,你不在乎,就算魂飞魄散也无所谓。

    这里不知是何处,雾蒙蒙一片,只有前头有一点熹微的光。你朝着那光点飘去,忽有一阵风卷携着将你扑进那点光亮里。

    一时间,你头晕目眩,再一回神就见红墙青砖,三三两两的学士从你身边穿过。面前有一人身着紫衣,端正地冠着儒冠,背脊挺直紧窄腰身。你觉得这个人背影熟悉得很,自然而然地从喉头滚落两个字:“文和。”

    [无序01]

    听到你的喊声,那人转过头来,红眸紫发,霞姿月韵。你如遭雷亟,突然间心里什么念想都没了,空落落的,只是看着他。

    “是你在喊我?”嗓音也是你很熟悉的,但是有些微妙的不一样。

    “我们认识吗?”那人疑惑地问道,“你还好吧,怎么看起来有点……生病的样子。”

    “我……”你觉得自己嗓子发紧,清了清喉咙,笑嘻嘻道,“我应该是认识你的。”

    这是真话,你看到他第一眼就莫名地熟悉,只是再要细想他的名字,脑袋就开始隐隐作疼。

    “莫名其妙。”他怀疑地上下打量了你,抱着竹简转身就要走。

    “诶,等等等等,我其实是今天刚入学宫的学生。好阿和,你看我这么一副病弱的样子,怎么忍心丢我一个人在这,学宫那么大,万一我找不到自己住处,半路走丢了怎么办?”

    “不要这么叫我……大家都今天入学,我怎么能知道你的住处?”

    “那我们两个人一起找,有个伴总是好的。”

    莫名其妙,你也那么认为。阴阳两隔,人鬼殊途。按理来说,鬼不该与人同行,你就该走自己的鬼道,可你好似邪魔入体,只想跟在他身边,飘荡于半空的双脚都落了地。

    烈日炎炎,身边尽是散着活气的年轻学子,你强忍不适,往阴影里躲。他本是走在你前头,见你这样回过身来探你的额头,双唇翕动好像说了什么。你想编点话,瞥见他竹简上写着贾诩二字,脑内嗡地一声轰鸣,还没张口就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头顶是不再是烈阳而是白垩天花。贾诩在一旁神色复杂地看着你,轻声道:“你好像不是人,是鬼?”

    “诶呀呀,阿和怎如此幽默?我肯定……”你正要挂起笑脸,就看到自己一半身子飘飘荡荡地悬在空中,剩下一半陷进了床榻里。

    这下装人是装不成了。

    你卡壳了,僵在半空跟他大眼瞪小眼。紫发的漂亮学子皱起眉,一掀丝衾,被角穿过你的身子,你纹丝不动。

    “你肯定是鬼。”他笃定道。说着,就向门口走去。你赶忙飘到他身边:“你要做什么?”

    “去找陈宫主,这事我不能私自解决。”

    陈宫主,这个名字也让令你脑袋发疼,但还能忍受,眼下有更要紧的事情要解决。你道:“阿和,万一你说的那个陈宫主他找术士来灭我怎么办?”

    贾诩神色微动,停下脚步。你见事情还有盘旋的余地,继续讲道:“我知道自己变成鬼不比你知道的早。其他人都视我如无物,好不容易有个人能听见我说话,所以我才缠着你,想知道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留在这里。”

    “凶鬼恒夜鼓人门;游鬼恒逆人入宫;暴鬼恒攘人之畜。你要是这样的厉鬼,我怎么能私自隐瞒,让同窗陷入危害?”

    你并拢三指,对天发誓:“我若是害人性命,那便五雷轰顶,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

    这个毒誓怔住了他,你继续趁热打铁:“好阿和,我要是什么厉鬼,怎么会昏倒在半路。你就留我在身边吧,我也许是有什么未尽的执念才会被留在这。咱俩……”

    说到这,你瞧着贾诩,他正专心致志地听着你说话,那副样子让你一瞬间愣了神,舌尖抵在上颚,卡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咱俩有缘,说不准你就是那个能替我找到执念的人呢。”

    听完你的话,他颔首沉思,还是作了让步:“那你平时要在我能看到的地方,我会帮你,助你入轮回,但要是再过两月你还没找到执念,我就去找陈宫主。”

    两月。你连自己是谁都不晓得,要找那连你都不在意的执念,比得上登天。

    算了,两月之后就离开这里吧。你想着,嬉皮笑脸地贴上了贾诩:“果然长得好看的都是好人。”

    “阿和国色天香之资,那就是……”你在他犀利的眼刀下补完了最后一点话,“天大的好人。”

    贾诩同意了你留在他身边,尽管鬼飘在空中就可以睡觉,他还是腾了一块地给你。一人一鬼就这么在学宫里过上了日子。

    [无序02]

    辟雍学宫,天下学子所向往的学宫。普通学子要通过入学考才可进入辟雍,然而世家子弟不同,世家子弟从小便在城内的“小学”就读,及束发之年便进入辟雍。贾诩是今年的榜首,又有一副与长安人不同的深目削颊,才进入学宫第二天,你就能感觉到那些人对贾诩有些排斥。

    面对世家子弟暗戳戳的鄙夷排斥,贾诩浑然不在意,每天认认真真地完成课业,夫子最喜欢这样的老实人,他的策论质量又极高,总是被拿出来表扬。你不像他,能够在课堂上端端正正地待几个时辰,没一会就借口说受不了阳气充足的学堂,跑到别处偷闲,有时会遇到那些背后论人是非的世家子弟。

    “那个西凉来的。”世家子弟们轻蔑地形容贾诩,他们说他只会死读书,但是榜单上贾诩名次比他们高。比又比不过,他们就在贾诩的出身上愈加贬低他,说贾诩来自汉羌合流的蛮荒之地,来长安也不知道安了什么心思。

    他们讲的时候,你就藏在枝杈阴影间,引点阴风让枝头的鸟粪秽物灌进他们衣服里,乐颠颠地看他们出丑。

    有一次不凑巧,被贾诩看到了,他不爱惹事,蹙眉抿嘴,还未有动作,就听到那些世家子弟说:“真是撞邪了,每次讲那个西凉来的就会有这种事,蛮荒之地来的孤豚之子总有奇怪的巫术。”

    骂得太难听了,贾诩一瞬间变了颜色,他动身要走上前同那些世家子弟理论。你先他一步飘到枝叶上,抖落了几只肥虫。那些世家子弟狼狈地脱去外袍,尖声咒骂着远去了。

    贾诩看到他们这样,皱起的眉头松了些许,要笑不笑地扬着嘴角。你知道这小孩其实还不能做到完全忽视那些言论,晃悠地飘到他身边,还没得意,便嗅到一股奇香。

    有两人穿过那群骂骂咧咧的世家子弟,从远处走来,一人容貌甚伟瑰姿奇表,还有一人绯衣宽袍语气轻佻地说道:“诶呀,学长,你想见那个小古板,为什么要把我从歌楼拉出来?”

    “奉孝,你又胡言乱语,还没见过面就喊他小古板。”

    “我看过他写的策论,古文经上的论点引用颇多,今文经少之又少。夫子最喜欢这样无趣的人了,夫子是老古板,那他不是小古板是什么?”

    “奉孝。”

    人不如鬼耳聪目明,但这两人没收声,贾诩也听见了,虽然平日总是一副老成的样子,但终归还是个孩子,听到那话,从阴影里一步踏了出来,朝着那绯衣男子问道:“敢问这位同学有何高见。”

    这一步的踏出,同时惊了两边人,贾诩看到那两人,面上掌不住震惊,绯衣男子看到他,也是一震。只有那位身有异香的男子向贾诩作了个揖:“在下荀彧,字文若,这位是……字奉孝,他平日放浪惯了,荀某替他向小友道歉,希望小友不要在意。”

    “原来是你。”绯衣男子笑了笑,一转手上的烟管,“刚才陈兄他们身上爬了虫子,是因为你吗?”

    这两人一来,你就感觉到了强烈的不适,窝到贾诩阴影里躲着。你发现自己看不见那绯衣男子的脸,也听不清绯衣男子的名,他每说一字便如尖锥般钉一次你的灵智,剧痛让你只能蜷缩身子。贾诩没瞧见你的状况,仍面朝着那人说道:“不是,那是他们自己要在树下。”

    他先向荀彧回礼,再对着绯衣男子说道:“古文旧书皆有征验,以古准今,利于探原旨,求道真。今文经烦言碎辞,谶纬神学泛滥,多少学者不思废绝之阙,白首而不能究其一艺。我想请教一下学长,为何认为我今文经引用得少便是古板无趣。”

    绯衣男子笑盈盈地望着贾诩:“今文经确有这样的劣势,它不重训诂而重义理,但古文经又何尝不是只重训诂不重义理,以繁荣缛节锁住凡人。今文经虽有颇多编撰,其中亦存有救世之理。辟雍的学子,怎么能只看到今文经之弊,看不见其中之利。”

    他们还在争辩什么,然而你已经听不清了,颤抖着,脑袋像被锥子一凿一凿地敲钉在地。朦朦胧胧间,你瞧着他们周身升腾了一层雾气,黄水蓦地横在中央,他们在一侧,而你在另一侧。

    你终于感觉到自己与他们不一样。

    视线落到面上有些不服气的贾诩身上,你隐约觉得自己曾经见过这样的景象,好像不该是这样的视角……

    “醒醒!醒醒!”你被拍醒了,面前是神情焦急的贾诩,“你怎么又昏过去了?”

    你也许生前是个爱好风月的浪子,瞧见贾诩那副焦急的样子,嘴里先来了句不着调的调侃:“阿和这样子,真是全天下最漂亮的女孩子。”

    他拧起的眉头上扬了,嘴角向下撇,有些气急地松开你。你向他伸出一只手,笑道:“好阿和,帮帮我吧,你那两位学长阳气太重了,我动不了了。”

    说来也是奇怪,偌大的学宫,其他人看不见摸不着你,他们身上的阳气能伤着你,只有贾诩是不一样的。

    他呼了口气把你背到身上,你没骨头似的懒在他背上,觑着他侧脸。他太小,又有傲气,能力也是出类拔萃的,被那绯衣男子这么一通说,眉宇间自然有不服气的神情。

    你缠着他问刚才那两人。他虽然不乐意,还是认真答了,说他俩都是辟雍名声在外的学长,均来自颍川,被称为颍川双杰。谈起那位荀彧,他语气里都是敬意,说他不愧十全十美之名,谈起另一位,他突然闭口了,半天才有点不服气地说,自己不是看不到今文经的利。

    忍着头疼,你噗嗤噗嗤地笑,追问他只有这些想法吗。

    你持续不断地问,他断断续续地回,讲那人跟自己想得不一样,长得一副好皮相但没有正经样,明明是学长,跟他讲起话来一点不稳重,末了再加一句,那些虫真的不是他抖到别人身上的。

    深秋的月是一钩纤月,薄薄的光照亮了学宫路,照亮了少年人纷乱的心绪。你伏在他背上,心思也纷纷杂杂,勾勾连连地涌上了情绪,说不出是什么,酸的酸,涩的涩,只希望平和的日子能长一点。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