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心机与骨气

    思绪飘回很远很远，远到那个她父亲葬礼上的大雨天。

    那天她突然叫他爸爸，全国媒体面前，他收养她成了必然，但也只是名义上，葬礼结束后，保镖会把她领走交给别人抚养。

    乌德兰最后决定将她留在身边是源于一份他心底的敬重，对她父母的敬重。

    那是他刚被迫走马上任宗教领袖的时候了，他不得不打一场极其艰难的战争。世人总将他那场战争说成一场为了夺权的豪赌，但那不是豪赌，他不喜欢赌博，那是他不得不走的毫无选择的路。

    而在战备中他面临一个棘手的问题，他可以用强行暴力的手段解决，但他不是图霍维，一生都在编织谎言和罪名以达成目的。他维护秩序、在意程序正义。而有时候做人做事的原则在事情的紧迫程度面前毫无重量。

    在他不得不决定用最暴力直接的手段，用他祖父的手段去解决这件事的时候，他得到了这份程序正义。递给他的人是安雅，阿德丽瓦·安雅，整个边境达尼兹特州也就只有她的声望能做到，尽管她这么做不是为了他，对他有助力也只是巧合。

    但深夜机枪压阵里，确实是这个瘦小的女人从人群里无畏地举起了旗帜，她的身边站着一个穿军装的男人，对军人来说，这几乎是叛国，他还是坚定地站在她身边。

    办完这事后乌德兰便奔赴前线。关于那一战，那场立国之战，几乎不可能赢的一战。影视作品文学作品总喜欢将之夸张成他打开了妥斯教第二个圣箱，拿着那把圣徒建立横跨两大洲帝国的长剑站在军舰甲板上指挥，所以力挽狂澜如有神助。

    这当然很可笑，在热武器时代，冷兵器如同废铁一块，毫无作用。

    但也没那么可笑，因为那天乌德兰真的站在最前线的军舰上，站在敌方导弹就能打到的指挥室里，迎接他的命运。

    而在他迎接他的命运时，也顾不了许多人的命运，比如安雅和呼则雷。

    他在前线时候，后方还在进行着血腥清洗来确保战争凝聚力，他带来的教宗依佩将安雅这个反叛者丢进了宗教裁判所，后来他看到的视频里是怎样的刑罚让得安雅这样铮铮铁骨的人都跪地求饶，喊着：“我错了...”

    而呼则雷为她叛国。

    乌德兰是冷漠的，他爱所有教徒，就意味着他不能爱具体的某个人。知道后饶恕了他们便是他的恩惠，这事便是过去了。

    但不过六年，呼则雷又奔赴国家前线，这个将他最爱的妻子折磨到不成人形的国家前线，而更是安雅亲自为他洗干净军装，再为他穿上，说：“亲爱的，你应该去战场。”

    呼则雷殉国，安雅一把火烧了家。

    那两段视频交替在乌德兰办公室的屏幕上播放，一边是女人在宗教裁判所的惨叫“我错了”，一边是男人在战场上声嘶力竭“向我开炮”。

    乌德兰闭上眼沉默了很久很久，这是怎样的恨，又是怎样恨都无法掩盖的爱，一种超越一切的大爱。

    这便成了他心底一个缺憾，他不喜欢缺憾，于是同意了将他们的女儿留在身边，愿意给她最好的一切。

    当然，在养她中，他不可避免有些失望，这个女孩心机很多骨气很少，几乎不像安雅和呼则雷的女儿。

    但思及她的父母，他还是愿意给她一点人情味，偶尔陪她吃顿饭

    直到她八岁那年，小女孩拿着作业说老师让家长写评语。

    她以前没胆子跟他说这些。乌德兰坐在沙发上看她一眼，接过了她的作业，他的面色冰凉下来。

    小丝玛害怕得心慌意乱不知所措，恰好女仆端来了热红茶，在女仆端给乌德兰前，她便赶忙拿过举起，想要能讨好他，甚至忘了握着杯子手把，她慌张地双手举着guntang的茶杯，道：“...爸爸...您喝茶。”

    乌德兰毫无温度的眼睛瞥了眼她的作业，再看她，问道：“这个问题说主说女人必依附于她的丈夫，你怎么回答的？”

    这样她写的完美到被老师夸奖，被发送到每个家长邮箱里的答案小丝玛已经倒背如流了，她努力让自己甜甜着笑，甜甜着嗓子说：“《圣者书》第二篇章第六段记载，男人不是由女人所造，主用男人的肋骨创造了女人。既然女人由男人所造，那么自然该依附于他，与他的妻子们共同服侍于他，生养孩子。”

    她往常不会给他看作业，这次是故意，故意以这种方式投诚谄媚。

    失望？乌德兰甚至感受到了怒火，他看着她，那双冷灰色的眼如同深秋的天空般低沉压抑，他的温情本就是海上风灯，飘渺、摇曳、忽明忽灭、时远时近，此刻更是彻底熄下去。

    不过八岁孩子而已，六岁在父亲葬礼上可以对着陌生男人叫爸爸，现在又可以背叛她母亲用生命守护的信仰。

    何其凉薄。

    乌德兰不再看她，起身离开。

    “爸爸...”丝玛想要拦他，但手早已烫得通红不成样子，放茶杯时候抖得不小心将一杯热茶全打翻在桌子上，泼洒了她满手。

    小丝玛痛得跪坐在地上，她叹口气，又得罪大人了，只希望他别不要她才好，他那样位高权重，她舍不得离开。但分明这样想着，两滴泪却毫无预兆掉落。

    哭有什么用啊，没用死了！小丝玛拿过纸巾擦掉两滴泪，她低头擦拭桌上打翻的茶水，那茶水湿了桌上的作业，女孩规整又漂亮的字在水中油墨渐渐洇开，顺着纸的纹路长成一张网。

    那张网如同她因为疼痛而缩紧的心脏泵出血液时不断张开的毛细血管，蔓延到每一处痛觉神经。

    小丝玛没有流泪，她只是低头擦拭着桌上被打翻的水，但随着擦拭而不断流动的水如同她的泪。

    直到她实在痛得不行，叫出声时候，女仆才好像一脸着急拿来冰给她敷。你看，他对她冷漠时候，所有人都只会对她更冷漠，而那高高在上的大阿伊拉怎么会明白。

    明白卑微者的临渊履薄，挣扎求存。

    他不喜欢她，可是她就是这样的人啊，心机多骨气少，只要能到达目的，她不介意手段多可耻，姿态多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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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塞瓦海湾战役和安雅呼则雷跟daddy的命运交错会在番外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