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田装饰 - 经典小说 - 你我最终在一起的机率在线阅读 - 拒绝

拒绝

    离奶奶去世后已过了六个月,凌彦安的心境也自低迷纷乱,渐渐地沉淀下来。无大喜大悲的日子,才是平静的日子,所以有时他虽觉得落寞,倒也没什么地方好抱怨。每天忙于工作和义工后,奶奶家和她后院那片小田园,便有如间寺庙,是他净化心灵的好去处。

    也是能完全摆脱那抹频频跟随他的影子的好地方。

    这道影子曾经在他门前贴了封信件,说明了他跟着他的理由与最近的感触,决定以跟随作为弥补自己过错的赎罪方式。信里当然也写了各种致歉词语,只是凌彦安读了这封信后,也只是「哧」地一声,嘲讽影子这是在自我感动。要跟就跟吧,这是个自由的国家,他也不屑于花费心思阻止影子。他仍旧篤定地相信着要不了多久,影子腻了,倦了,便会结束这场无意义也无收穫的闹剧。

    现在只要外出,凌彦安便会立刻戴上耳机,将自己与现实隔离,一切归回于从前。但不得不说,他低估了影子的毅力,没预料他的跟踪会持续如此之久。

    「我爸妈叫我回家过年,我拒绝了。」坐于凌彦安身旁,萧济嵐开口道,和小学弟一同等着公车。

    「我不知道你打算怎么过年,可是如果你也没什么节目的话,我能和你一起你过吗?」萧济嵐问,语气如哀求般。

    戴着耳机的男人似乎未听见,因为他正问完话,凌彦安便立即站起走向迎面而来的公车。

    萧济嵐赶忙跟上,进入了已十分拥挤的公车。上班的巔峰时段,在这人挤人的狭窄空间,这却是萧济嵐一天中最喜爱的时刻。他与凌彦安无可避免地靠得极近,能感受小学弟浓密却蓬松的捲发挠着下巴,直痒入他心里。公车的走走停停,也使得两人无法不碰撞到对方。儘管有自己的代步工具,他也极少使用,不愿放弃任何能与小学弟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影子现在就处于自己后方,凌彦安虽无奈,却也已见怪不怪。他冷漠地抓着手把,努力站定身躯,儘量不被衝力所动摇。但,总有那么一两回,影子若有似无的温热气息直逼他后颈,煽动了他。他想忘却的过去,身体却替他记住了。大庭广眾之下,他因那几口热气,便得将公事包遮盖于裤襠前,羞得无地自容。然而记忆却仍不放过他,在他夜间沉眠时,影子来到他梦中,与他耳鬓廝磨,成了他次日甦醒时需清洗贴身衣物的罪魁祸首。这使他懊恼不已,也开始斟酌或许他需要为自己买台代步的机车。

    公车到站,影子随着大批乘客一同下车,凌彦安总算能将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再两站,他也得下车了。公车顿时空旷许多,已无乘客们在身旁散热,令车内寒冷了许多,凌彦安打了个寒颤。

    年关将至,萧济嵐尾随着凌彦安到处採买食品礼品,貌似是在办年货。已独自度过了圣诞节和元旦的小学弟,使萧济嵐以为他并无其他熟人能一起过节。如今看来那似乎是个假象,又或许之前他因汪婆婆的过世而特地不过节日。这会萧济嵐有些失落,看来小学弟正准备与某家,或某人共度新年。也对,小学弟已在中部居住许久,除了汪婆婆外,一定也有颇为亲近的其他人会与他欢聚一堂。

    他与小学弟交往多年,却从未深入了解他的工作和朋友圈。从前小学弟提起翻译义工时,他甚至因兴致缺缺而左耳入右耳出。除了两人最初共同认识的汪婆婆外,他竟对男人这些年来的情况所知不多。自以为几个月以来的跟随,他已对生活中只有工作,义工,汪婆婆住处的小学弟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但到头来,也许小学弟还是如一层看不透的浓雾。

    最初,他并无间情了解,到了现在,他想尝试了解,却无此机会。

    凌彦安一如既往地提着一大礼袋,来到了爷爷奶奶家。寻常地将礼袋放落于地,他按了门铃准备一听动静便马上离开,未料姑姑正好开门外出,两人便这么凑巧地碰了面。

    「安...小安!」姑姑惊呼起。

    「姑姑好....」凌彦安也未预料多年未见的亲人突然出现,愣了一瞬后连忙问好。

    「爸!妈!是小安!小安来送礼了!」妇人抓起男子手腕后猛然往院内高声叫唤。

    如此猝不及防的举动令凌彦安颇为慌张。他不知这家人是对他多年来赠送的礼物有何不满,又或是对于他的还款方式不甚满意,现下她将他逮个正着想讨个公道。

    估计是后者,凌彦安挣扎回道:「我钱已经还清了,连利息都算进去了,还多付了很多。姑姑您别这样抓我,我欠你们的都已经还清了!」

    耳听小学弟口中说出还钱与利息,眼见心爱的他似乎与姑姑起了争执,萧济嵐箭步上前将紧抓着小学弟不放的妇人隔离。

    「你还好吧?让我看看。」眼神充斥着担忧,萧济嵐扶起小学弟被抓的手腕仔细查看。

    凌彦安反抗地想抽出手,胳膊却被影子牢牢固定住,任由他肆意观看。

    身为男人,凌彦安受阳光亲吻而拥有健康的小麦肤色,也长期在田园中劳动而皮肤粗糙,不如女人白皙娇嫩,他的手腕当然没事。

    「不是不是!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跟你说欠款的事。那个你早就已经还清了,每年还偷偷留了礼物红包就跑走,我们也没有你的联络方式,都不知道怎么去找你谢谢!」姑姑尷尬笑起,解释了一番。

    「喔....」凌彦安听闻,确实松了口气,再说:「不客气,那我就走了,祝您们新年快乐。」

    「小安啊!」苍老的嗓音自大门后传出,老人在老妇的搀扶下走了出来,看往凌彦安和他身旁高大男子的方向。

    「爷爷...奶奶好....」凌彦安有些无措地微微頷首,和长辈们问候。

    「你看你,这么多年不见了也没再长高,还是一样瘦不拉机的,都没好好照顾自己吗?你当年说了一堆话就离开了,好几年来你每次送了礼就这样溜走,也不进来看看我们到底好不好,你这孙子怎么当的啊?」老人劈头便一阵骂似的,惹得萧济嵐傻眼,转首瞥向凌彦安。

    凌彦安垂首不语,萧济嵐无法看清他的情绪。

    姑姑开口打了圆场:「小安啊,爷爷这是在关心你。你当年就这么走了,后来还是听你表弟说你进了s大才这么拚的要去读,爷爷不知道多开心你这么有出息呢!你现在好吗?在哪里高就?还有...」姑姑瞥了眼方才对着凌彦安举动有些曖昧的俊俏男人,问:「这位是谁啊?」

    「我是他高中的学长,萧济嵐。您们好。」萧济嵐替安静的男人回答了关于自己的问题,有礼地举起了手,和在场的三人握手打招呼。

    「我...就是个小职员,也没什么特别好提的。」凌彦安终于抬首迟疑地回,眼神充斥着冷漠。

    「喔....那还谢谢你每年都跑这里一趟。你现在还住在北市吗?」姑姑亲切地再问。

    「嗯...嗯。」凌彦安答。

    姑姑瞥了父亲一眼,得到许可的眼神后,这才再和蔼地问:?「那你来都来了,你如果你今年没事的话,要不要留下来陪我们过年?」

    「谢谢,不用了。我还要回去陪我妈过年。」凌彦安立刻拒绝,目光闪躲着注视他的所有人。

    提及母亲,三人脸色僵硬。

    只有萧济嵐知道,那是个谎言。

    姑姑再向前一步,抱起了男人胳膊,未注意后者不着痕跡地挪开了些,说:「那你辛苦下来一趟,就吃个饭再走吧。好久没见到你了,可以和我们聊聊你的近况。我正要出去买菜,不麻烦的。那个,萧先生也欢迎啊!」

    读懂了凌彦安充满了抗拒的肢体语言,萧济嵐替他回绝:「我们其实还有其他地方要送礼,送完我就带他去车站了。他买的是高铁来回票,时间都算好了的,所以今天实在不方便,真不好意思。」

    凌彦安听闻,附和地点了点头,再说:「对不起,我在中部还有很多事要办,所以今天就先走了。以后再见。」

    一阵尷尬的沉默后,老人再说:「那好吧,你们就去吧。把电话留下来,以后方便联系。」

    姑姑已掏出手机,萧济嵐看着小学弟似乎是不情愿地留下了手机号码。

    萧济嵐跟着矮小的男人快步离开,心中有许多问题想问他。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拒绝了和他们过年?他应该能理解小学弟多年来未与他们互动的原因,但他们也很显然地想与他再次熟络,这是个重新获得家人的好机会,?为什么他对其毫无兴趣地拒绝了?还有,难道他不想知道父亲如今的下落吗?

    是不是所有伤害过凌彦安的人就算想挽回,他也不再给予机会了?回想起小学弟那晚在自己唇角的轻柔一吻,说明了那是多难能可贵的机会啊!唯独,他愚蠢地隔天因母亲寿宴一事将俩人的关係彻底撕裂。

    如今就算萧济嵐询问小学弟,也不会获取任何答覆,便只好又默默地尾随他回到了住处。

    凌彦安有惊无险地躲过了今日的偶遇,暗自感谢了影子的帮助,他才得以全然脱身。那家人在多年后突然友善的嘴脸,他实在不习惯。他仍然记得与他们共处的日子时,自己是如何在冷言冷语下攀附生存的。尤其在他临别前,他们也是因有所求,才拉下脸好声好气地允许他与他们同待于一块。如今他已还清欠款,每年照例购买礼品和给予丰厚红包以感谢他们当初短暂的养育之恩,这对他来说便已报答足够。

    再多的,没必要给,所以他不会给。他们不是真正的需要他,他当然也不需要他们。

    原以为小学弟办的年货是计画与他人过年,没想到除夕夜来临时,他除了走了汪婆婆家一趟,这还是哪儿也没去。难道...难道小学弟这是因自己而留下的吗?此想法虽极其荒谬,但萧济嵐却为此燃起一丝希望,就算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他也想再次向小学弟发出邀请。

    按着电铃,萧济嵐在门外叫嚷:「彦子!我们一起过年吧!你一个人,我也一个人,我们一起过吧?」

    毫无反应。

    「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看喜庆节目,一起跳舞,就像以前一样,好不好?」萧济嵐哀求。

    不好,一点也不好,你明明有爱你的家人,却不陪同他们过节,在我门前卖惨有意义吗?凌彦安在心中埋怨着门前那道影子的举止,嚥下一口烈酒后倒在床上,望着折叠餐桌上的一人火锅。却,因影子的呼喊,他回忆起多年前他俩一同看着电视唱歌,包了饺子,而后,他们疯狂地zuoai,翌日,再一同跳舞,製造他俩专属的回忆。眼眶嫣红,他脑海里满是过往的他们。他想念他,却也不愿再和他一起。回不去了,他真不想再回去了。面对这门前不断的呼唤,他始终未曾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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