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乐园（09）
或许是因为李文逊的提及，简隋英无端的又想起了晏明绪。这一年，他自认为成长了不少，较之上一次，这次至少能面不改色的面对短暂的离别。可半年的成长也仅仅让他能做到这一点。还没有超过一天，他就开始思念起了那个人。 “也许是因为这一次的离别会很久吧。”简隋英如是安慰自己，然后固执的逼迫自己不要去和晏明绪联系。即使这一次过后他们将会很久不能再见面，但他依旧想留给晏明绪一个自己已经长大成熟的印象，直到下次完全长大后再出现在他面前。 即使是八月份，但是沿海地区夜晚的风还是很冷。简隋英一行人做攻略的时候选择了露营，帐篷就搭在靠近海岸线不远的沙滩上。入夜后，海风拍打着帐篷的声音不断的从耳边传来。 简隋英睡不着，随便披了件外套走出帐篷坐到了沙滩上。海风拍打着沙滩，也拍打在简隋英的脸上，有种刺骨的疼痛感，可简隋英没有起身的打算。出来后第一次有些抑制不住自己想跟晏明绪联系，他甚至想好了即将要跟晏明的话，也可能是他想跟晏明绪说的话有很多。比如说，这里的沙子是白色的。比如说，昨天他们去看参加了烟火大会，这里的烟火会形成瀑布的形状。再比如说，今天他看到了一块天然的珊瑚，那块珊瑚有一处很像他的眼睛。只是一些零碎的琐事，但就是想和他分享。简隋英明白分享这些见闻的意义是什么，总结起来，不过四个字就可以表达出来了，那就是“我想你了。” 最简单的四个字，却无法说出口。简隋英把手掌抬了起来对着夜空虚空的抓了一把，除了空气什么都没抓住。是啊，现在的他只凭这双稚嫩的手，连未来都不知道何去何从，又谈何抓住一个变幻莫测的成年人呢。 手机的提示音就在这时响了起来，突如起来的声音让简隋英心不自觉的一颤，他匆匆忙忙的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一条信息就这样浮现在他的眼前，是晏明绪发来的。 “生日快乐，简隋英同学。希望你的17岁以及以后的每一天都能过的无忧无虑。” “干嘛啊。”简隋英不禁咬了咬嘴唇，他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这个假期不再联系晏明绪，让他毫无负担的离开去自己应该去的地方，可只一条信息，就轻易的击垮了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决心。简隋英快速的用手机输入了一长串的字符，包括但不限于，老师你怎么还没睡？为什么会记得我的生日。这么晚不睡就是为了给我祝福吗？可到输入到最后，又默默的选择了删除，只留下四个字。“谢谢老师。” 海风好像越发凌冽了，简隋英感觉自己的眼眶都快被海风打疼了，于是惬意的躺倒在了沙滩上闭上了眼睛。可没过多一会儿，就感觉有人在拉他的衣角。李文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现在了沙滩上，怀里还抱着一个毯子。 “怎么没叫人啊。”李文逊把毯子摊开，盖到了简隋英和自己的腿上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随意的塞到了简隋英的怀里。“诶，那什么，生日快乐啊。想着一会儿天亮了再给你来着，没想到在这儿碰巧了。” “谢啦。”简隋英大大方方的收下，又把盒子握在手里扬了扬歪着头问。“能现在打开吗？” “打开呗。”李文逊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哎呀，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上次跟我哥去香港，看到了觉得应该适合你就买了。结果一直没见到你，一拖二拖就拖到你生日了。嘿，连生日礼物都省了。” “那也谢了。”简隋英笑笑随手拆开了礼盒，里面是一对纯黑色的耳钉，确实是很适合他的款式。李文逊虽然说的轻描淡写，但跟亲人出门旅行都能记着朋友，这份情谊简隋英还是记在心里的。他把那副耳钉从盒子里抽了出来，摸着黑带在了自己的耳洞上歪着头冲李文逊一笑道。“怎么样，好看吗？” “好看。”目光触及到简隋英的笑颜，李文逊微微一愣，随后又别扭的侧过头感叹道。“你带什么都挺好看的。” “那还用说。”简隋英得意的碰了碰自己的耳垂，无意间的举动却让李文逊在黑夜之中红了脸，他有些迟钝的拉了拉毯子，生硬的转移了话题。“大晚上的是睡不着吗？” “嗯，海风有点儿大。”简隋英再次躺回到沙滩上低声道。“出来吹吹风也挺好的。” “隋英……”李文逊也学着简隋英的样子躺到沙滩上，有细小的沙砾硌在皮肤上，李文逊觉得有些不舒服，于是转过身子正对着简隋英的侧脸迟疑着问道。“这次出来，总觉得你变了挺多的，心事好像也多了不少。是……又发生什么了吗？跟你家里有关？都快一年了，你也没说为什么和你爸吵成那样，以前你们也总吵，也没哪次直接搬出去过，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也没什么。”简隋英轻描淡写的说。“我把那个小兔崽子扔进游泳池，差点淹死他。”简隋英说完自己也觉得有点儿恍惚。明明刚刚过去了一年，他却觉得那段时间像是上辈子一样了。那段时间现在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荒唐，也清晰的明白自己当时到底有多叛逆。虽说是冲动下的行为吧，可真要把简隋林弄死了，他估计也得进去。 一年的时间真的变化了不少，至少换成现在，他不会那么对简隋林，即使再恨，也再不会那么孤注一掷，拿自己的一生去排解一时的愤恨。 “牛逼啊。”李文逊突如起来的一声赞叹把简隋英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想说没什么牛的，就听李文逊继续说道。“不是，你怎么想出来的啊。天才，嘿嘿，最好给这小兔崽子整出点阴影来。你气出完了吗？没出完哥几个回北京再帮你出出气，给丫堵胡同好好再收拾一顿。” “得了吧你。”简隋英轻声叹了口气不禁失笑。“堵个小学生也不嫌丢人。都出来了，也没什么气了。再说，就算有气，也得在大人身上出了，跟个啥也不懂的小兔崽子置气犯不上。” “也是。”李文逊无声的看了简隋英一会儿叹息一口轻声道。“隋英，怎么感觉……你成熟了不少呢。” “不好吗？” “挺好的。”李文逊讪讪道。“不过吧，就是感觉跟你一比，我们都跟傻呵呵的二百五似的，一天就知道傻乐。” “噗。”简隋英没忍住笑出声来，轻轻拍了拍李文逊的头笑嘻嘻道。“自我认知还是挺准确的嘛，要不要叫句叔听听。” “上一边儿去，别想着占我便宜。”李文逊也笑，可笑意下的目光是晦涩不明的。他说简隋英成熟了，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那就是简隋英和他们像是有距离了，这种距离不是情谊方面的，简隋英重情谊他知道，不论身边发生什么变化他们的情谊始终都不会变。他就是觉得，简隋英在以飞速的方式成长着，成长速度之快，是他们都望尘莫及的。这种变化他说不出好坏，以简隋英立场，他当然需要急速成长，以便应对他家里那些复杂的纷乱的环境。可潜意识里，他还是不想让简隋英成长的那么快，他好像要够不着他了…… “隋英。”李文逊不自觉的握住了简隋英的手臂，冰冰凉凉的，虽然真实存在，却带着一点儿微妙的距离感，李文逊有些慌乱的开口问道。“下学期，不会还没时间联系吧。” “不会。”简隋英不动声色的收回了手臂轻声承诺着。 一夜海风吹下去，两人不约而同的有些头疼，不过依旧把接下来的旅程坚持了下来。随后是分别，简隋英直接回了自己爷爷家，他没有和自己爷爷说明即将要搬离晏明绪的家，也没说晏明绪即将要辞职，而是选择了把一切继续隐瞒下去。直到开学前一天才返回到了北京。 那天晚上，他是在酒店渡过的。计划其实早就做好了，他也清楚的知道按照计划他该是去找房子的，又或者和李文逊合住在一起，可脚步却始终动弹不得。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隐隐期待什么，就像只要自己一天不去找住所，晏明绪那里就还是他一天的家一样。 简隋英就在酒店辗转反侧的一夜里，迎来了自己高二的第一天。 第一节课是语文，简隋英把头埋在课本里看着课表又陷入神游。语文课以前是晏明绪教的，曾经他经常能听到看到他站在台上逐字讲解那些晦涩的古文。他讲“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简隋英对古文其实一点儿兴趣都没有，甚至连必备的背诵都懒得背，但偏偏记住了这两句不甚重要的诗句。他甚至还记得那天有同学举手向晏明绪提问为什么织女会哭成那个样子。接下来就是晏明绪讲解的后两句，他说。“他们虽然只隔一条清澈的河流，这银河看起来又清又浅，两界相离也没有多远。但他们只能含情凝视，却无法用语言交谈。无法言明的感情，是种非常悲哀的情感。” 简隋英不记得晏明绪讲解的时候有没有把目光从他身上扫过了，或许有，也或许没有，更或许是在他看向和他同样坐在教室里的同学的时候不小心带过他。已经记不清了…… 简隋英心绪不宁的翻了翻课本，默默期待着接替晏明绪的老师不要过于严厉。上课铃就在这时响了起来，一个熟悉的身影踩着铃声走了进来。 许是铃声过于刺耳了，简隋英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可当他察觉到站在讲台上的人究竟是谁以后，简隋英像是反应了过来一样猛的站了起来。 晏明绪脸上还带着他熟悉的笑容，在看到简隋英突如起来起身之后体谅的点了点头，随后把课本放下轻声道。“简隋英同学是隔了一学期没有看到老师太激动了吗？” “啊……是……”简隋英注意到周围同学诧异的目光，默默坐下，又不自觉的抬头看向了晏明绪，一时心乱如麻。 晏明绪居然没有走这个认知令他又惊又喜。喜的是，他不需要搬走了，他还可以近距离的和晏明绪接触。可又止不住的心惊，郑途不是说过他即将任职的地方之会保留一年的名额吗，一年时间应该已经到了。晏明绪这是……放弃了…… 那他为什么会放弃呢，他自认一年相处的时间里，他对晏明绪还是有一些了解的。他知道晏明绪即使教语文，可真正爱好的是那些复杂多变的数字。家里到了固定时间总是会一成不变的播放着财经新闻。每次财经新闻播放的时候，即使晏明绪在做教案，也会抽身坐到电视旁。现在能做喜欢工作的机会就在眼前了，可他居然放弃了…… 是为了……他吗…… 答案已经很明了了，可简隋英却觉得无比的酸涩。就像晏明绪解释的那句古诗，有些无法言明的感情，的确是悲哀的。 简隋英酸楚的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的内心那些纷乱的，复杂的，酸楚的心绪从牙关中脱口而出。 晏明绪默默为他做了这么多，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前途，可还是选择了三缄其口。所以他也不能说，他没法把为了付出了这么多的人架在名为一条道德的烤架上备受煎熬。只在放学的时候从酒店里取回自己的行李箱默默的回到了他们的家。 家里的灯没有开，简隋英不知道晏明绪有没有回来，只在用钥匙轻轻旋转了钥匙孔后缓缓推开了门，又利落的按亮了走廊里的灯。 刺目的光线让简隋英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晏明绪已经站在了门边儿。同走廊灯一起亮起的，是屋内新装饰的，细细碎碎的一盏一盏的小灯，居高临下看过去，能看的出来被拼凑出来一个十七的形状，晏明绪脸上依旧带着笑，笑意盈盈的望着他。“简隋英同学，欢迎回家。还有，十七岁生日快乐。” 简隋英再也无法抑制自己丢下手里的东西扑到了晏明绪的怀里，这是他第二次触碰到晏明绪的臂弯，和从前一样，宽厚，结实，可却带着异常柔软的温度。他早已注意到了那些小灯，上面虽然被擦拭过，可末端处还带着一些细小的灰尘。 他能想象的出他生日的当天晏明绪是怎么精心布置好了一切，然后落寞的坐在这些灯光里等待着12点钟声准时敲响的时候给他发了那条信息。平日里最怕麻烦的人，绝口不提他自找麻烦一般的所作所为。 “老师。”简隋英略带哽咽的叫着晏明绪的称呼。 “在呢。”成年人稳重又轻柔的声音在他的头上响起。 “老师。”简隋英固执的一声一声的叫着，另一个人颇有耐心的一声一声回应。 简隋英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或许只是想让自己的称呼有一个回应，那声回应对他而言仿佛有某种不可抗的吸引力，能让他真实的感受到这个人就在身边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简隋英才讪讪的从晏明绪怀里钻出来，有些别扭的说。“老师，生日其实早就过了。” “知道。”晏明绪说着，从简隋英背后拖过带回来的行李箱，把他拉到简隋英卧室放好。“你的生日是要和朋友一起过的，但是家里的生日也没有错过，它就在这里，回来都能补的上的。” 简隋英张了张口，他很想问，那感情呢，也会在这里等着我吗。可他自认为已经是个大人了，只把这些话在嗓子里过了一遍，随后默默咽回到腹中。有些话，现在说还不是时候。 “对了，生日礼物在你房间，随时可以去看。” “哦，那我现在就去。”简隋英其实不是很在意礼物这种东西，可既然是晏明绪准备的，他未免有些好奇，于是快速的跑回到自己房间里，又迅速的抓着一堆东西跑了出来面有难色的对着晏明绪道。“老师……是不是有点儿太多了。” 他手里抓着的是一堆习题册，摆在他书桌的正上方。即使他再不在意礼物，可这东西未免有些诡异，诡异的连刚才那点子朦胧的幻想都消失殆尽了。 紧接着他就对上了晏明绪有些戏谑的眼神。晏明绪有些无奈的捂住了额头走到门前指了指橱柜。“想什么呢，即使我是个再无趣的大人也不会在你生日给你送习题册吧。礼物在柜子里。” “哦。”简隋英有些心虚的扯了扯衣角，又轻轻打开了橱柜，之前有些空荡的橱柜摆满了各种车辆的模型，是他有意无意间和晏明绪随口提过的。他知道晏明绪对这些也不感兴趣，可依旧默默的记下了他所有有心的，无心的话语，然后靠着有限的了解一点一点的把他所希望的慢慢找齐了。 简隋英看着那一橱柜的模型缓缓的低下了头。“这样也好。”他想。“只要保持这样等一等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