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世(七)(八)
今世(七)(八)
《今世(七)》 一 “哦。” 萧定权把脸转到一边去。他没指望能听到老师说这些,心里的石头虽然没有完全落地,但也落了一半。 正是因为落了一半,他的眼睛才更红。雾蒙蒙的水波在眼里转啊转,这会儿要是看着老师的话,他大概是会哭出来的。 卢世瑜看着这泪眼汪汪的小孩子,没说什么。这一通训话,并没有达到让萧定权有什么话就快说的目的,但是他的心结,大概是解开一些了。 若是现在,问卢世瑜,你知道这孩子心里在想什么吗? 卢世瑜肯定回答,在想,要是老师能抱我一下就好了吧。 这个时候笑出来是很不道德的,所以卢世瑜一丝不苟的憋住了。 他知道,但是他不。 卢世瑜站起身来,萧定权偏在一边的目光连忙转回来,追着老师的身影而去。 他拿回来了一盘棋,重新和萧定权坐在了一个礼貌又得体的安全距离之外。 萧定权那眼睛里黏糊糊的恋恋不舍,卢世瑜全当没看见。 一子一子的,摆好了这盘象棋。 二 过去在宫闱之中,流行的是围棋。 当然,本来嘛,围棋也更像是宫闱里的真实情况。 人际关系错综复杂,势力,险境,此起彼伏。稍不留神,就被敌军封住了四面八方每一条退路,然后从棋盘上消失。 相比之下,象棋,简单直接许多。 两军对垒,你死我活。 三 “不哭了吧,定权。” 卢世瑜淡淡的说,一边将棋盘转了一转,红色的帅方转到了萧定权面前。 “来陪为师下棋。你想说什么,慢慢说,我慢慢听着。” “别怕。” 四 萧定权点头称是,整理整理泫然欲泣的心情,手碰到棋盘那一刻,一切都开始变得平静下来。 红方先行。萧定权将兵棋往前推了一格。 “老师看到网上那些消息了吧。” “看到了。只是最近很忙,今天才看到。” 卢世瑜将对应方位的马棋调出军营,落到卒棋的身后。 “我应该早点看到的。” 对这件事,卢世瑜心怀歉意。 竹制的棋子,起,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不怪老师。” “我知道老师如果在的话,肯定会劝我,不要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其实我也在想,那个时候如果早点来找老师,事情就不会发展到这一步了。” 啪嗒一声,红方吃了黑方的棋。 萧定权的攻术来势汹汹,仿佛在棋盘上发泄着什么,卢世瑜的军术,则以防御、怀柔为主,与攻方周旋。 即使如此,啪嗒的声音还是一响再响,未需太长时间,红方就迅速占据了先锋。 棋局看起来胜券在握,就算知道老师是在让着自己,萧定权的心情还是平复了许多。 “别生气,老师。” 真正的谈话这才开始。 卢世瑜无声的笑了笑,没有回答。 五 因为做不到。做不到的事情,怎么回答。 萧定权从看到糟糕的舆论之后,与父亲商议解决办法开始讲起。 他不想让父亲去给他全权cao办此事,而他却在后方一动不动。就像在这棋盘上一样,想控场,想抢占先机。 但他在萧氏集团并无一官半职,没有社会资源可以调动,好在他还有朋友。 很厉害的一个朋友,厉害到可以帮他去侵犯别人的隐私,做一些不那么合法的事情。 他查了刘崇义线上线下的活动轨迹。 所谓活动轨迹,是一个极委婉极委婉的词。实话实说,是把刘崇义见了哪个人、打了谁的电话、去了什么地方、浏览了什么网站、网上和人聊天说了什么话,甚至吃了谁家餐厅的饭,上了哪栋大楼的厕所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查了他从预赛开始那一天,到半决赛提交作品那一天的全部内容。 所以才会用了萧定权整整一个晚上。 唯一一种不能查到的内容,就是刘崇义和别人线下见面的时候,他们说了什么话。 萧定权和老师重复一遍的过程中,自己也在想,那女人应该就是知道这一点,把找枪手的事情都安排在了线下谈话当中。 还有决赛题目这种重大事情,也没在线上联络里透露半分。 萧定权说完这件事,偷偷看了一眼老师的表情。看起来似乎还好,他才敢继续说下去。 看起来是还好。因为卢世瑜不动声色的压下了心里的火,手里的棋法却开始变幻起来。 黑棋虽只剩下一片残盘,却走出了杀招。 萧定权并没有注意到。他继续说,而后,这给他和他的朋友,都招来了巨大的麻烦。 一个威胁他如果不按她说的话做,就会让他或者他身边的朋友身败名裂的女人出现了。 拿着他做违法乱纪之事的证据,要他在奔月杯中必须赢了刘崇义,帮着她把奔月集团扳倒。 否则的话,女人会怎么处理她手上的那些证据,萧定权也说不好。 话说到这里,萧定权才突然发觉棋局已经悄无声息间逆转,卢世瑜剩下不到一半的残子,接连吃了红方几个主力。 他连忙将心神收回到棋盘上,一边调兵遣将护住自己的江山,一边说,于是我就去找了刘崇义和宋成志,先把这件事情的始末大致跟他们说了。 他当然期望的是刘崇义也能和他站在一线,毕竟那女人可是声称要扳倒奔月集团的人,刘崇义再蠢也该明白,这事必须尽早让刘总裁知道实情。 但现在和老师执子对阵,他才发觉自己的这一做法,的确是非常欠妥。分明对敌方的底细毫不知情,只凭着对刘崇义的一份没来由的幻想——幻想他不是个聪明人至少是个清醒人——就把底牌也亮给了人家。 除了那录音,他还有什么呢?什么也没有。那已经是他手里最大的证据了。 下一步怎么走?他完全没有头绪。 就像在这棋盘上,他拿起一枚棋,却愣住了。 黑棋的杀局已成,手上这棋,无论落在哪个位置,都已经改变不了帅门失守的事实。 萧定权有些失落的,将手放了下去。 指尖轻轻敲着那枚棋子,最终泄气的说, “我输了。” 六 “定权,你执的是占尽先机的攻方。”卢世瑜道,“你好好想一想,为何失手。” “可能因为我就不是老师的对手吧。” 萧定权把手里那颗孤棋放在木地板上,啪嗒,啪嗒的转来转去。 “好好想想。”卢世瑜道。 啪嗒,啪嗒。停住了。 “我在占据先锋的时候,就开始失去了对全局的观察。一心只想着怎样进攻,怎样能快速的再拿下老师几个主力,却没看到老师的防御阵型已经改变了。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损失了好几个主力。” 卢世瑜点了点头。棋盘上,被黑军包围其中的红帅静静躺在那里,四面楚歌。 他看向面前的小孩。 “定权。”卢世瑜叹了口气。“你在舆论发酵的最开始,就是红方。舆论本身,是冲着你的比赛对手而去,引到你身上来的舆论,只是你的对手为了分散自己身上的火力所用的下作招数。你完全可以坐视不管,等到决赛时,一画定胜负。” “但你没有,因为你想控局。” “就像在这棋盘上,你来势汹汹,竭尽所能对黑棋进行辖制,结果只是,我略微表现出被你辖制的样子,你就失去了戒心。” “你仗着你的朋友宋成志是个天才,就天真的以为你们可以做一些常人不能做的事情,以为自己能逍遥法度之外。” “说实话,你可真是罪有应得。” 本来已经松懈得盘起了腿的萧定权,默默的跪坐端正,静静的听着。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以为你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以后,早该知道句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长大了,没想到你还是能做出这么幼稚的事。 “如果做不到有所不为,那你要面对的就是,行其事,则食其果。” “既然你做了法理所不容的事,就应该准备好受到法理的制裁。” 萧定权下垂的嘴角紧紧抿了半晌,忽然说道:“那些扒我的个人信息,把我的隐私公开放到网上的人,他们做的不是法理所不容的事吗。他们不需要受到法理制裁吗?” “是。”卢世瑜说道。“但是他们,一个人说你是萧氏集团的公子,另一个人说你是C大哪位教授的学生,再一个人把这些事情整合起来,这些人的性质,和你调查刘崇义的性质还不太一样。” “远远不比你做的事情恶劣。” “当然,只要你起诉他们,以萧氏的财力和能力,肯定能给你带来你想要的制裁。” 萧定权沉默了一下。 “那……那个威胁我的女人呢?她做的事情,可比我恶劣多了。” “嗯。”卢世瑜也承认。“如果你想要打败她,恐怕就要放弃你想自保的念头。如果你并不畏惧你调查刘崇义一事带来的法律后果,那么,她也并不是什么很强大的对手。” “如果你只想自保,”卢世瑜用指节扣了扣棋盘面,“这局棋就还有别的走法。” 七 萧定权低头看向棋面,将手里那枚摘下来的废子放回原处。 兵进,马退。一个飞相吃掉对方的車,再把自己的车和炮逼进对方营里。 损失了相与马,对方进犯的兵已杀到帅门跟前。 帅挪一步。对方紧追不舍的同时,以失去炮为代价,自己的车也扣在了对方的营门上。 不分胜负,平局。 八 萧定权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即使在某些规则中,平局意味着后手获胜,但是在现实世界里,它意味着,双方都兵临城下,争不出个好歹,那就把脑袋提在桌子上,坐下来谈判。 毕竟没有人真的想死。 九 “你想明白了吗,定权?” 卢世瑜的声音把萧定权从思绪中惊醒,他连忙答道:“是,我想明白了。” “我不想被行政拘留,或者面临什么要记入档案的处分。奔月集团、奔月杯,或者那个女人要怎么样,都和我没关系。” “我应该做的事情是,去向刘崇义道歉。只有他是我和宋成志犯下的错误里面唯一的受害者。那个女人无论是谁,她没有资格代替刘崇义对我提出起诉,刘崇义已经成年了。” “只要刘崇义愿意和我达成和解,那我就算是……挽回了我犯的错误。就算保全了我自己,和宋成志吧。” “至于证据会不会被公开这些事,”萧定权难受的皱了皱眉头,“法律不是用舆论来做裁判的。” 语言就像风,它伤不了人。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身后有萧氏的公关团队保驾护航。 卢世瑜沉默的看了萧定权许久,心里一直为学生紧张着的某一个角落,终于松弛的叹息了一声。他最终说道: “不是挽回,是弥补。你需要弥补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你侵犯刘崇义的隐私权。无论他是不是在比赛中徇私舞弊,都不是你用非法手段调查他的理由。” “不是去达成和解,而是去寻求他的谅解。” 当然,为了防止对方得理不饶人,你也不要忘记用好你手上的筹码。 毕竟只有兵临城下,分不出胜负的时候,人才会拎着脑袋去议和。 后面这些话,卢世瑜就没赘述了,他相信萧定权比他心里有数。 “是,学生谨记。” 十 许多时候,人们看待事情,总以为自己有上帝视角,或者总想要去获得上帝视角。 行恶事之人,她从何而来,又有什么动机,为了谁做这些事,和那个不愿意说自己到底认不认识她的人之间究竟有什么渊源。 当然都可以有机会探究明白。前提是,为了这个探究明白,你愿意付出些什么东西。 五日以上十日以下行政拘留吗? 最好是谨慎想清楚这件事。萧定权这样学历、身份的人,要在这个社会上混下去,需要一个清清白白的档案。 至于宋成志这个聪慧有余情商不足的,确实,还是试着做个正直的人吧。 否则,怀抱美玉行于闹市的孩童,该度过多少不眠之夜啊。 人人都可能为黑暗的想法屈服,只有很少人能真正的有勇气行走在黑暗里。 十一 萧定权帮着老师一起,把棋子收进棋盘,盖好。然后起身把它放回了原处。 几点了,他不知道时间,也不想去看,但是大概知道今天的谈话是结束了。 也知道老师今天不会罚他。 没什么理由在老师家继续赖下去。 棋盘放回书桌下面,萧定权半倚在书桌上,关了书房里的灯。微微拉开窗帘,楼下路灯的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亮了他半张脸。 一时间有些恍惚。阴夜依然是那个阴夜,他已不再是走进老师家的大门时那个惶恐不安的人。 只有路灯的夜晚其实也不坏。毕竟只要沿着路一直往前走,天总会亮起来。 他知道卢世瑜在他身后,也许靠在墙壁上,远远的,看着他。 目光总是柔和,又总是含着他不敢忤逆的威严。 也许那威严是他的错觉。老师从未强迫他什么。他永远都有自由意志,他永远都可以走出这道门不再回来,他永远都可以挨过这下板子,就不再挨下一次。 可他还是会回来。 混了湿气的夜风从窗外灌进书房。十二月的风很凉,寒冬的味道翻卷着扑到他脸上,呼出的气团也变成了白色。 但只要这扇窗关上,这窗帘拉上。 没有什么能伤害到他。围绕在他身边的,只有脚下的木地板,身边的无垠书海,老师放在他手里的热茶,还有一个永远都不会伤害他的人。 茶香四溢,缱绻,温暖。 他终于下了某种决心。他合上窗,给窗帘留了一个缝隙,让微微的光能照进这昏暗的书房。 他朝着卢世瑜走过去。后者原本背靠在墙上,见他走来,便把重心放回了双脚上,站直起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和老师是一样高的,或者在某些时候,会觉得老师应该比自己高上一点。 走近了才发现,原来自己,好像比老师长得高一些。 他一直走到老师跟前,没有去斟酌用什么语气,他想说的话,脱口而出。 “老师。” 他说。 “我想要拥抱你。” 在心里想了一百遍的话,说出口的时候,就已经是最真诚的语气。 卢世瑜的脸,在黑暗里无声的挂上微笑。他张开双臂,将他最珍爱的学生揽进怀里,温柔的,拥抱他。 萧定权把头埋在老师肩上,紧紧和他拥抱在一起。 闻到清淡的茶,温厚的檀木,和新墨的香。 所有过往的年岁以来,这是他们之间,第一个拥抱。 (未完待续) ps.今天的ps挺长的。我并没有对老师会说什么话提前做出设计,应该说,整个故事除了有个大框架以外,其他都是自然发生的。 我看到他们一通分析最后得出的结论的时候,我也很难受。我也希望萧定权是爽文男主,三两好友,高能计谋,反杀坏人,让读者看着他把反派按在地上摩擦。 但他不是。卢世瑜也不是。萧定权只是一个普通人,25岁,勤勤恳恳读书,做自己喜欢的事,和自己珍视的人在一起,慢慢长大,慢慢老去,就如你我。 人生苦短,青春宝贵,要用在爱的人和爱的事情上。 所以他做的选择是自保,而不是铤而走险,去赌一个绝地反杀——成了,没什么好处,输了,则一败涂地。 写字作画读书下棋者,我想他们并不是,为杯水仇情所困之人。 pps.但是,前面商战埋的所有伏笔,后面一定都会交代清楚的,放心。 —————————————————————————— 《今世(八)》 一 “等我把事情处理好,再来向老师请罚。” 青年人从他怀里撤出来,还在鼻尖温暖的余韵中,说了这么一句话。 卢世瑜沉默片刻,脸上的慈爱温柔终于出现一丝裂痕。他没能克制住的冷笑了一声。 压抑了许久的怒火,终于在眼里暗暗闪烁起来。 “你想清楚了再来。” 卢世瑜将年轻人的左手捏在手里,略微用点力,摩挲了几下。 细皮嫩rou的,是很久没有教训过了。 二 萧定权当然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怕你受不住。 别受不了了在那又哭又叫的,还求饶。 萧定权低低的苦笑一声,合拢左手,把老师的手指握住。 “学生一定会来的,您别生气。” 三 长夜漫漫,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四 比如先回家一趟,把可能被窃听的电话卡掰了,换一张新的上去。 和刘崇义说的那句,我知道你找的枪手是谁,是假话。但为了之后的谈判顺利,萧定权得把它变成真的。 这就得靠那个还没缓过劲儿来的黑客少年了。 萧定权作为参赛选手,在奔月杯官方网站上搞到了《富贵春》的高清原图,交给宋成志。宋成志要做的事,就是搞一个爬虫程序,扫描富贵春的绘画细节,将它和网络上千千万万的作品进行大量比对,最后找出风格最相似,笔触最相近的。总之,寻找这幅富贵春的作者—— ——可能的作者。到最后,比对出了好几个人,剩下的得靠专业人士来rou眼判断。萧定权自己筛掉了两个,后面的怎么琢磨怎么像,还是找了卢世瑜帮忙。 卢世瑜很快回复了其中一个名字,萧定权感激的发语音过去,谢谢老师,老师真的帮我大忙了。老师早点休息。一边想,都怪自己,这么晚还给老师添麻烦,罪加一等。 目标确定在P大一位年轻教师身上。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巧,这位枪手不出意外,应该是奔月杯另一个晋级选手林琴的同事。 为什么这样做?萧定权一瞬间想了无数可能。难道是和林琴有什么私人恩怨,不想让她拿奖。 当枪手这种下作之事,被揭发出来可别想在高校继续混下去。 这一时也弄不明白。总之,等到基本确定了枪手嫌疑人,已经是凌晨三点。 萧定权去了一趟集团大楼。除了值班人员,空无一人,但是好在值班人员都认得他,登记后顺利进了门,直奔总裁办公室。 一个很蠢很蠢的办法,可是他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坐在父亲的办公位上,就用他桌上的办公用笔,拿了一张A4纸,凭着自己的记忆,把那个姓佟的女人画了下来。 虽然读研以后做学术比练画的时间多,素描的功底依然是杠杠的。 这不比空口无凭用嘴说好多了。 怂的很,被人吓着了,就没想起这回事。萧定权暗自腹诽,心情意外的平静。 后半夜的两个小时很快又过去了。五点,天已经开始微明。 还不能停。虽然凌晨五点联系别人应该是会被骂的,但也要看联系的人是谁。关系够铁,骂一顿就骂一顿。 “我x你大爷的萧定权你tm没事儿吧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一个优美动听的女声从电话里传出来,顺便带了各种国粹词汇。 “我需要你帮忙。”萧定权说。 白桦是他在研究生期间认识的律师。他当时去做了一个很蠢的兼职,给刑侦部门画嫌疑人肖像。又无聊又没什么油水,但是阴差阳错认识了白姐,不亏。 睡得迷迷糊糊的白桦靠着敬业精神勉强听完了萧定权的计划,嘴里不耐烦的“啧”了一声,“你可真会给人找麻烦。” “事成请jiejie吃饭。”萧定权从善如流。 “我要吃全城最贵的餐厅。”白律师怎么会放过讹人的机会呢。“市中心的那个什么什么楼我还没去过呢。” “好,我带jiejie去。” 接下来。萧定权挂了电话,走在早上六点空无一人的马路上,望见从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已经洒满整个天空。一夜未眠的身体有些沉重,但是大脑却无比清醒。 他在做这些的时候,对手又在做什么。会不会有用。也许已经一步错,步步错了。也许那个藏在暗处的对手,已经掌握了他所有动向,在太阳升起之前就安排好了一切,让他如瓮中之鳖无处可逃。 都有可能。但他唯一的胜算就在于,对方想要的太多了,而他只想要全身而退。 无欲则刚。 五 第二天是工作日,P大正常营业。 萧定权今天逃课了,从Q大逃到了隔壁的P大。当然是为了拿下那个枪手老师。他没有跟白姐一起进去,理由是白姐觉得他在只会坏事,论玩弄规则和心计这件事,这个单纯的艺术系博士远比不上在江湖上风云起伏的律政精英。 比他想象的要久。 她去了至少两个小时。萧定权坐在P大门口的小咖啡馆里,一篇又一篇的看论文,消磨等待她的时间。 怎么这么久,够开一场论文组会了。 他有点担心。滑开手机随意的刷着,叮咚一声跳出来一条新消息。 卢世瑜。 “你没来?”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萧定权觉得自己一下子从头麻到脚。 怎么会被发现呢,今天又没有卢世瑜的课。 萧定权有一堆话想说,比如老师你放心我肯定会跟上进度的,今天的课程我早就自学过了;比如我今天真的有正当理由,只不过请假手续太麻烦所以才没请;再比如我都读到博士了,翘一天课而已老师你不至于因为这个事情要…… 萧定权不安的用右手背磨了磨左手掌心。 他正想着怎么组织语言的时候,白桦推门进来了,坐在他面前。 看起来可真是一场鏖战。白律师的脸色非常不好,侧坐在椅子上,一缕乱发在额前飞扬,烦躁地看着窗外风景。 然后把录音笔交给了他。 “……如何?”萧定权小心翼翼的问,一边把咖啡递到jiejie面前。 “他说了。”白桦拿着杯子,却没下口,大概和那个枪手的对话让她恶心的连咖啡也喝不下了。“这种人也能被招进P大来,真是老天瞎了眼了。” 萧定权没再问他是怎么肯说的。一方面,一切都在录音笔里了,另一方面,白姐看上去很不想再重复一遍。 长达两小时的录音,有用的话只有开头结尾三分钟。 开头是彬彬有礼又戒备的男声。您是徐老师吗?“是我,您找我有什么事。” 最后是明显被激怒的声音,“就算我给刘崇义画了那张牡丹花又怎么了,我就是要让那个姓林的拿不到奖。关你tm的什么事儿呢!……” 好家伙。 “谢谢jiejie,真的。” 白桦斜了他一眼,没什么好气:“这种空口无凭的谢就免了,记着你欠我一个人情就行。” 我欠的可太多了。萧定权想。 六 刘崇义的脸色看起来非常不悦。 此刻萧定权,白桦,正坐在刘崇义的对面。 这两个人说自己是来谈判的,但刘崇义只想让保安打包送他们两个滚出去。 可惜,白桦介绍自己是名律师。名片上刻着城中那个响当当的金牌律所的名号,他忍住了。 他的上一个晚上,和萧定权一样,一分钟都没有睡下去。 这件事,萧定权看他的脸色就猜到了七八分。 七 不知道他是怎么度过这一晚的。萧定权说话的时候,心里默默的想。 如果不是有卢世瑜在,自己可能直到现在也还在焦躁不安之中。 刘崇义有他自己的“老师”吗。 那个姓佟的女人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错综复杂的心思,并没有打扰萧定权流利的陈述,他把自己调查刘崇义的事仔细的说了一遍。 刘崇义抓起手边的东西就朝他扔了过来。 萧定权连忙躲向一边。 从他脑袋边上飞过,就几寸的距离吧。烟灰缸碎在地上,残片满地。 要是打中了,后果不堪设想。 “你大爷的萧定权!” 刘崇义猛的一锤桌子站起来,看上去恨不得当场把他撕碎了吞下去。 萧定权深呼吸了几下,收拾起自己未定的惊魂,咽了口唾沫,用还算镇定的声音说: “我今天是来道歉的。” “我tm的凭什么要原谅你?!” 萧定权和白桦对视一眼,后者从包里掏出一支录音笔。 …… “您是徐老师吗?” “是我,您找我有什么事。” …… “就算我给刘崇义画了那张牡丹花又怎么了,我就是要让那个姓林的拿不到奖。关你tm的什么事儿呢!……” ……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刘崇义,一下子变得面如死灰。 “你们这是诬陷。” 他的指甲深深掐进自己掌心里。 “刘同学,是不是诬陷,你说了不算。”一直沉默的白桦开了口,“这个东西送到检察机关,就可以对你进行立案调查。奔月杯的奖金很高,徇私舞弊行为可能涉嫌诈骗。” “我自己家的钱我还用得着诈骗?!” “那也不是你说了算的,刘同学。” 白桦一边镇静的回复他,一边看了萧定权一眼,确认后者没事。顺便表达:就这么个玩意儿,也用得着我出马啊。 刘崇义被她噎的一时说不出话来。趁此机会,白桦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谅解书,推到他面前。 “只要你愿意对我当事人的行为做出书面谅解,我就把这份录音原件交给你,你可以任意处置。” 谅解书上,赔偿条件一栏给他留好了空白。 “你还可以要求赔偿,只要在我当事人的能力范围之内,他一定会尽力满足。” “换言之,刘先生,”白桦换了称呼。 “我们私了。” 八 拿到那张签好字按好手印的谅解书,萧定权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好一番极限拉扯。刘崇义几度试图触碰他的底线,提出过的赔偿条件包括,要求萧氏永不再与奔月来往,萧定权表示,我不是萧氏的继承人,代表不了萧氏,只能代表我自己。还有,要求萧定权拿出和比赛奖金一样高的赔偿款项,白桦不得不提醒他,如果我当事人无法做到你的赔偿要求,我们就只能拿着这支录音笔在法庭上见了。 最后,刘崇义留了一个还算合理的数字,以及要求了一封书面道歉信,点明要他签字画押。 他也不是真的缺钱,只是不想就这么放过萧定权罢了。不折磨折磨他,怎么解心头之恨。 离开前,萧定权去问了刘崇义那位佟姐的事,得到了如下回答: “关你屁事。我和我姐的事情轮得到你来cao心吗?我告诉你萧定权,你最好从今天开始就tm的从我眼前消失别再让我看见你!少仗着你心术玩的好就在这耀武扬威的,玩心术算什么本事啊!” 萧定权也不恼,坦坦荡荡的和白桦一起出了门。 九 高照的日头已经微微有些偏西。 结束了吧?萧定权心想。至少自己这一部分是结束了吧。 那份谅解书已经让白桦录入了电子档案。朋友归朋友,白桦作为陪同他参与谈判过程的律师,两人之间自然是有正式合同的,律师在场,谅解书才能生效。 只是白桦收的费用除了律师费以外,还有市中心那个什么什么楼的大餐而已。 萧定权无声的笑了笑。 与白律师分别后,萧定权才发觉自己真的很累。他已经连续多少个小时没有入眠,自己快记不清了。回去睡吧,顺便把那红梅残雪图卷起来扔了。等醒过来的时候,把那奔月杯的参赛名额也退了。他还不信那个女人再有通天的本事,还能把他怎么样。 他掏出手机准备打车,然后愣住了。 屏幕上显示了三个未接来电。 一个是父亲的,还有父亲的消息留言,儿子,有空过来一趟。 另外两个都是卢世瑜。没有留言。 他打开微信页面,才发现自己和卢世瑜的消息界面依然停留在,卢世瑜问他, “你没来?” 而他一直没有回复。 萧定权清晰的感觉到了自己的心慌。 被刘崇义的烟灰缸差点砸到头的时候都没有心慌。那东西猛的一声碎的满地都是,他也只是震惊了一瞬。 可是现在,他拨号的手指都有些颤抖,手机没拿稳,险些从手里飞出去。 嘟。 一声,两声,三声。 卢世瑜接了。 但没说话。 萧定权听着那边一片的沉默,压低声音的呼吸了几下,按下自己心中的慌乱,忙乱一天的嗓音听起来略微有些沙哑,还有他真情实感的悔意: “老师……” “对不起。”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