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
一个小时后。 管家引着乌鸦穿过一道道长廊,来到一间会客室门口,“家主在里面,请进去吧。”说着就要为他拉开门,乌鸦一把按住他的手,“别,我来吧。” 管家退下了。 乌鸦看他走远,往后捋了一把头发,正了正腰间的刀柄,又狠狠地在心里重复了一遍真男人宣言,这才出声道:“老板。” 和室内男人的声音有些倦怠:“进来。” 乌鸦拉开门。 这是一间和式套间,会客区摆着一张矮几,两张坐垫,矮几旁一侧装饰着刀架,刀架上摆着一柄弧形长刀,刀身是亮如镜的玉钢所制,一眼望去,就可以想象到它出鞘的锋芒,刀鞘处寒光凛凛,镶嵌着七颗血红宝石,红的像血。 乌鸦心中一凛。果然没错啊,果然是要切腹的啊。 见他进来就盯着刀架,迟迟不肯开口,星野原不耐烦地在矮几上敲了敲。 “乌鸦。” 这几声轻响像是几记重锤,乌鸦猛地匍匐在地,大声道:“乌鸦向老板请罪,请老板当我的介错人,准许我切腹谢罪!”说着,他摘下腰间的短刀,双手捧过头顶。 这是标准的武士切腹前的起式。 "切腹"是武士的道义信仰,当执行任务失败,武士就会选择慷慨赴死,一刀一刀地切开自己的腹部。而介错人就是斩首人,为的是让切腹者更快死亡,免除痛苦折磨。 星野原扫了一眼他针脚粗鄙的武士服,“你执意要面见我,就是为了这个?” “是,老板。我办事不利,来向老板谢罪。” “你是中二病么?” “啊?” “还穿着这样的衣服,和这把刀一起捡来的?” “是……不是,不是捡来的,是在网路上买到的。” “跟中学二年级生买的么?” “老板,我不知道卖家多少岁。”乌鸦很诚实地答道,“不过他的名字叫做坂本太郎,我猜大概是年纪很大的大叔吧……只有大叔才知道坂本太郎的传说啊,小屁孩是不会懂的。中学二年级生喜欢的都是些热血动漫,取名的话大概会叫炎之魔斩之类的吧……” 星野原端详了他一会儿,似乎在判断他的精神状态。 乌鸦说着说着抬起头来,看见老板似笑非笑的脸,顿时如临大敌。 老板平时很少会笑啊。这个笑是什么意思?老板不会是要折磨我吧? “老板,请让我痛快地切腹!”他伸手要去拔腰间的刀,可刀刚刚出鞘半寸,手臂忽的一麻,刀掉在了地上,叮的一声轻响。 星野原收刀回鞘,那柄镶嵌着七颗宝石的名刀回到了刀架上。 “如果不是知道你病得不轻,我大概会砍下你的手。”他淡淡地说,“能在我面前拔出刀的人,除了我七岁时的剑道老师,没有第二个人。” 乌鸦张口结舌,“老板,老板你不是要杀我吗?” 星野原:“我什么时候说要杀你了?不过你再这么哆嗦下去,我真的会把你砍成五截扔出去。” 乌鸦拍着自己的额头:“啊啊?原来老板挂掉电话就是嫌弃我哆嗦啊,这么说我不用切腹谢罪了?老板你听我说,我当时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做,就只会用最直接的办法了,我真的是太幼稚了,还需要多多磨炼。” “你只需要多多闭嘴。” “啊,是是是。老板教训的是。”乌鸦挠了挠额角,擦掉了那点冷汗。刚刚男人拔刀的手法,他完全没有看清楚,只是那一瞬间,感受到了如电如雷的刀光,不知不觉惊出了一点儿冷汗。他抬头觑着男人的神情,又望向那把刀。 “老板你这把刀是名刀吧?我能看看吗?” “称不上名刀,只是一般的货色,装饰性不错。”星野原摘下刀丢给他。 乌鸦捧在手里端详了一阵,的确,这是把装饰精美的刀,光是刀鞘上的几颗宝石就很有料,而刀身上的纹路像是枫叶,枫叶脉络被巧妙地设计成血槽,这样的刀,杀人之后连擦拭都不需要,血会顺着血槽流淌,把枫叶染红。 “是把好刀啊,不过,这样的刀用来杀人会有点儿可惜吧。”乌鸦不由得感叹道。 “可惜么?你觉得杀人的刀,应该是什么样的?” 乌鸦说:“我当混混的时候,用的是折刀。” “折刀?是暗中杀人的刀?” “是啊,我把手插在口袋里,手抓着折刀,如果有敌人,我会等他走近了,再拔出刀,一击致命。” 星野原忽然问:“你杀过女人吗?” “啊?” “你第一次把刀挥向女人,是什么时候?” 乌鸦抓了抓头发,懊丧地说:“就是那个女人,我其实也很可怜那女人的……我——” 星野原打断了他:“我七岁的时候学剑道,我的剑道老师说,向手无寸铁的女人挥刀的人,心底一定藏着怯懦。你怎么看?” 乌鸦一愣,结巴起来:“我……我当时真的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半晌,见对面的男人不回应,他正了正神色,严肃地说:“不过,只要是老板的命令,不管对方是女人还是是石头,我都会挥刀的。” 星野原一笑,“老师的剑道,我心里其实也并不认可。世界上都有太多条条框框,能真正让所有人都遵从的道又有多少呢?所以,乌鸦,你也用不着自责懊悔,每个人只要求他自己的道就好。” 乌鸦郑重道:“老板的道就是我的道。” “我么?”星野原自嘲地笑了笑,“我的道是什么呢?” 他从矮几边拾起一只烟斗,递给乌鸦,“想试试?你一直在瞟它。” “啊,是啊,这只烟斗看上去很霸气。” “这是我老爹的收藏。他是个很老派的男人,喜欢抽这种老式的烟枪。” 星野原说着站起身,走到一旁的收藏架上取下一只烟斗,烟杆是华丽的紫桐木,雕刻着细密的花纹,细看才会发现,那花纹是樱花掩映下的女人胴体。 他燃亮引火棒,点燃烟丝,抽了一口,吐出一口烟来。 乌鸦学着他的样子手持着烟杆,抽了一口,对于习惯了抽香烟的他来说,味道微微地有点呛。他咳了一声,望着动作优雅的男人感慨道:“老板你也很老派啊,抽烟斗的样子像是那个战国贵公子。” “我么?”星野原吐出一口薄烟,垂下眼来,“其实我大学的时候生活是纯西式的,每天玩世不恭,荡来荡去,是个很散漫空虚的人。说起来很有趣,我读哲学,像个哲人一样每天都在思考自己和世界的关系,想着自己也许会就这样自我放逐下去。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回家做管理事业。” “这么说来,我也是以为自己会永远是个收保护费的小混混啊,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当律师。” “人的改变是他自己都想不到的。既然已经开始做了,就慢慢把它做好。玩弄规则也好,背弃世界也罢,总之,这就是我们男人的宿命,一旦选择了,就没有回头的路。” 乌鸦崇拜极道文化,平时爱把真男人宣言挂在嘴边,听到这一番话不禁热血沸腾,他躬身匍匐在地:“是,老板的道就是我的道,乌鸦会誓死跟随老板。” 星野原微微一笑:“用不着这么拘束,跟了我这么久的人还这样唯唯诺诺,是我做老板的失败。” 乌鸦忙辩解道:“不不,老板你那么成功怎么会失败?是我太失败了啊,我……” “找我还有什么事?”星野原打断他。 乌鸦明白男人时间宝贵,当然带了正经事来。他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封信封,双手递过去。 “这个是照片,我拿过来了。”他并不说是那女人的照片,也不说出小暮的名字。毕竟跟着老板那么久,心里还是明白的。他只需要办事就好,不需要多嘴。多嘴的人总是死得很惨。当然,话痨不算多嘴,话痨只是天性使然啊。 星野原取出照片看了看,燃亮一根引火柴,烧掉了照片上的女人,只留下那个模糊不清的小女孩。 他抬眼,因了昨夜那场漫长的性事,眼底微有些倦色:“这件事的尾巴,还由你来处理。这边山路到了傍晚就会很难分辨方向,你早些下山。” “是。”乌鸦应道。 他刚退出和室,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叫做真岛琴的女孩。女孩正跪在走廊上擦洗廊柱,衣袖高高绑起,露出线条优美的小臂,她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 他站住看了一会儿,见星野原走了出来,开口问:“老板,这个漂亮女孩是这里的佣人吗?” 星野原瞟了一眼,“嗯。” 真岛琴看到男人们,忙把头埋下去,白皙的后颈在衣领下若隐若现。“家主大人好,乌鸦先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