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田装饰 - 言情小说 - 梦中人(np)在线阅读 - 066 他竟然能坦然蔑视道德。

066 他竟然能坦然蔑视道德。

    他按捺住伤感,却没有按捺住愤怒。

    她为了见他,接受一个不明不白的任务,来到非洲最贫瘠的地方。而当她为了救他和他的兄弟毅然点燃了祭祀的火炬后,换来的竟然是社会身份的彻底死亡,以及一份交给她最痛恨的父母的、丰厚却毫无意义的抚恤。

    她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要受到这种对待?

    屏幕里的男人似乎被镇住了,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所有目光都落在陈承平身上,感受到他沉默里的暴怒与悲伤。

    许久,吴璘突然慌慌忙忙地叫道:“那个,陈队长,有电话,北京来的。”

    男人如蒙大赦:“您先接!您先接!”

    吴璘把卫星信号接到屏幕上,一张意想不到的脸。

    剪得略微短了些的头发,鬓角带一点零星的苍白,但面容并不显老。没有蓄须,五官称得上秀致,身材清瘦挺拔,眼神清明有力。

    众人屏息,都有些茫然。

    怎么会是——沈平莛?

    沈平莛沉默了片刻,问陈承平:“人还在吗?”

    陈承平喉咙喑哑:“两公斤的c4,离他们就一米多的距离。”

    沈平莛知道这个描述的分量。

    那意味着,她在这个世界上,可能留不下任何东西。

    沈平莛吸了一口气,背脊挺了挺:“具体什么情况,跟我说一说。”

    雷众看了陈承平一眼:“首长,我来说吧。我们救下俘虏准备撤退的时候,周”

    “队长!”徐周萌砰地一声推门进来,吴璘正要斥责,却看见他抱着笔记本,满脸兴奋的红晕,“陈队长!宁姐最后把炸药踢开了,他们可能——我靠,沈、不是,我……”

    一时间椅子拉动的声音响得刺耳,每个人都朝他冲过来,傅东君一把夺过他的电脑,盯着晃动的影像,眼睛都不敢眨。

    暂停,倒回五秒,重播,再重播。

    傅东君鼻子一酸:“他们飞出去了!”

    没有直接被炸成碎片!

    “还有,傅哥你看这儿,这是老喻,”徐周萌指着人群里那张扭曲的脸,“可以判断聂哥他们落点离老喻很近,说不定老喻能救他们!”

    陈承平猛地扭头:“首长!”

    沈平莛刚放下电话:“你们的意思是还有人跟小宁在一起,是什么身份?”

    “我们旅的一位营长!”

    “他的军牌前两年换过吗?”

    陈承平恍然:“换过!我立马就让后勤定位!”

    前两年有个秘密换装的项目,特殊岗位或者涉密系统的中高级军官,军牌里都内置了加密信号发射装置,卫星能够随时定位他们的位置。

    沈平莛点头:“吉布提的军机马上起飞,尽快跟他们联系,尽量在天亮以前救了就走。”

    “是!”

    “后续事情我会关注,有什么问题直接联系我。”

    “是!”

    “出问题了责任我来负,”沈平莛神色稍缓,“把我们的英雄都带回来。”

    “……是!”陈承平抿住嘴唇,合腿立正,端端正正地敬了个军礼。

    合身的作训服与战靴,鼓鼓囊囊的战术背心,熟悉顺手的枪支,高切头盔,防尘面罩,夜视仪,满负荷的携弹量。

    他们回到最熟悉从容的样子。

    迟源拍了拍自己的前胸:“安全感回来了。”

    没人想搭理他,最后是吴璘觉得气氛太沉闷也不好,开了个玩笑:“平时训练不是经常抱怨装备太沉吗?”

    迟源笑骂道:“老子比起你们还要多背一个医药箱,站着说话不腰疼是吧?”

    吴璘一听,坐直了一点,小声道:“药品齐吗?”

    “齐,但我这儿药品再齐都没用。聂哥不清楚情况,但这个距离,烧伤就不用说了,宁姐身上的骨折绝不会少于二十处。我现在就指望大波能尽量减少她的移动,否则人是救出来了,骨头茬子把内脏都搅成泥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脸色都变了,恶狠狠地盯着他。

    吴璘欲言又止:“你因为这张嘴没少挨过打吧?”

    迟源嘿嘿一声,对上那些不友善的目光:“轻松点儿诸位,刚才以为尸骨无存,现在好歹能见个遗容,怎么说都是我们赚了。”

    吉布提军港到特瑟内直线距离接近1400公里,直升机一直保持全速前进也要快五个小时,还必须得加上副油箱才能飞到,而且七点过,那时候早就已经天亮了。

    陈承平还算沉得住气,没有急着问。两点半武柯说确认运12里没有其他国人,执飞的也不是国内的机组,估计门克里奥斯不会丧心病狂到见死不救,可以暂且放心。而接近三点的时候,期盼的电话打过来了,是吉布提那边的支援。

    他们直接让运20飞了一趟,停在阿斯马拉,一架黑豹则会在半途飞向特瑟内与他们汇合。

    陈承平算了一下时间,他们这里最快能在三个小时后到达特瑟内,差不多能在五点半的时候正好接头。

    中途接到了沈平莛的电话,说已经跟厄立特里亚政府联系过了,如果还有人活着,直接飞阿斯马拉,那里有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医生在等着。

    陈承平知道这句话的分量,那意味着难以想象的强大关系网络与国家层面的博弈和妥协,心下微动,连声道谢。

    沈平莛顿了顿:“还没到说这句话的时候。等你们的好消息。”

    “是!”

    挂掉电话,傅东君小声道:“阿斯马拉也挺远的,黑豹的速度太慢了,来得及吗?”

    陈承平摇了下头。

    这已经是最优解了。

    后勤传过来的信号位置已经很久没有变动过了,地图显示那是一处市场,处于城市的东北面,离高塔有二十多公里的距离。

    迟源嘀咕了一声:“两种情况,一是藏好了,二是死那儿了。”

    吴璘比了个闭嘴的手势。

    陈承平沉声:“0304开路,其他人跟上,0708留在这里,双狙位保护。”

    “是!”

    “是!”

    特瑟内是个奇怪的城市,它有着现代城市很难见到的全围城墙,却也有着搭载了许多现代武器的钢铁城门,如果以审美的眼光看待,或许能说有些冲突的美感。

    然而这种城墙如果不能做到足够的防备密度,对于训练有素的人来说,侵入就如闲庭信步一样简单。

    陈承平绳降跳下,行云流水地跟着领头的傅东君和吴璘在已经安静下来的夜色中起落,心中难免升起一点懊恼和沮丧。

    他知道,自己只是在现有的情况下做出了符合逻辑的判断,他的决定不算是一个错误。

    可怎么运气就那么差,偏偏随手一指就是最要命的点呢?

    大抵上天终于怜悯,一路上没有碰见任何交过火的区域,便避开了收敛尸身的工作人员和家人。而特瑟内的东北角也没有承载宗教的狂热,夜色深后就是百家沉眠,他们连婴儿的哭声都没有惊起。

    二十分钟后,他们推开了目的地的门。

    迟源发誓,喻蓝江确认身份打开门的时候,这小子眼里绝对闪过了一点泪光。但迟源没有多搭话,推了一下他裸露的膀子,绕过他,蹲到了地上两个人的旁边。

    喻蓝江用自己的两把枪加衣服做了个简易担架,这傻逼确实还是有把子力气的。

    聂郁和宁昭同的状态都很不好,宁昭同还要更糟糕一点。如迟源所想,她整个身体基本上都被炸酥了,腿上一片黑糊糊的,也不知道烧伤有多严重——好歹是还有一点生命体征。

    迟源看着那只纤细手腕上捆着的东西,眼里神色稍稍沉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解下来放进自己口袋里。而后飞快地给两人挂上氧气,再给宁昭同扎了一针去甲肾上腺素,让他们把人抬上支架,嘱咐他们轻一点儿。

    来时用了二十分钟,回去则用了四十多分钟,好在全程顺利。看着三个人上了直升机,陈承平向喻蓝江嘱咐了两句,撤开几步:“快去吧。”

    喻蓝江挤在门口,笑着用口型道:“不会哭吧?”

    陈承平甚至没心情怼回去,看着直升机爬升远去,许久,收回目光,回了车上。

    除去情况未明的聂郁和状况很差的宁顾问,这次行动其实还算圆满。两人中枪,不算严重,计划内的人质全部好好的,计划外的人质死了一个,差不多能交差。

    陈承平撑到中午十二点给楚循打完电话,随便往肚子里填了点东西,拎着毛巾去澡堂洗澡。结果洗完后更不困了,回到宿舍打开电脑,再次把从徐周萌那里拷来的视频重播了好几遍。

    她眼睛好亮。

    她头发都被燎焦了。

    她把聂郁扑下去的时候,那种决绝,隔着那么远都能看出来。

    陈承平按下笔记本,叹了口气,躺倒了床上。

    呼吸渐缓,一点液体从眼角流下,滑进枕头之中。

    阿斯马拉最好的医生也处理不了那么复杂的伤,最后还是沈平莛拍板,包机把他们三个一起送回北京。

    喻蓝江本来还觉得自己轻伤不该下火线,迟源打电话骂他,让他懂事点儿,于是只能灰溜溜地一起上了飞机。一天过后,专机落地首都机场,三个人从绿色通道被送进了解放军301医院。

    此时是二月初,厄立特里亚温度渐高,北京春寒料峭。

    半个月后。

    护士犹豫着对宁昭同说:“你可以喊疼,不会扰民的。”

    这位女同志从苏醒那天到现在起一句疼都没喊过,要不是偶尔听见病房里几个人在说话,护士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嗓子出问题了。

    宁昭同盯着天花板,声音确实有点哑:“不就生了半个月孩子吗,我忍得住。”

    护士和聂郁一起笑出声来。

    不过护士还真有点好奇:“您有孩子啊。”

    半个月了,这病房就没人来过,就算再涉密,治个病而已,总要通知一下家属吧。

    宁昭同想笑,但一笑全身都疼,最后只是扯了扯嘴角:“我一儿一女,儿子都三十多了。”

    护士傻了,聂郁一愣。

    看护阿姨一听就笑了:“你这小姑娘,你三十岁都没到,你儿子三十多,他生你也生不出来啊!”

    宁昭同乐得不行,片刻后痛得直揪床单,聂郁连忙劝了几句:“别笑了,都疼成这样子了。”

    她轻点了一下头,消停了,又问:“你怎么不联系卿仪,听说你们吵架了,现在不正好卖惨吗?”

    聂郁一听,有点无奈:“你跟我一个病房,比我惨那么多,你说她要是来了,看我还是看你?”

    聂郁骨头上的问题不大,腿部轻微烧伤,虽然内脏受了不少罪,但也比她好得多。

    “?”宁昭同疑惑,“你还吃上醋了。”

    他笑:“救命恩人嘛,肯定比我精贵。”

    看护阿姨拖完地出门,在门口好险撞上一堵墙,抬头,神色骤然温和:“小喻啊,快进去吧,你女朋友醒了,精神可好,刚还跟我们开玩笑呢。”

    喻蓝江对上聂郁的视线,喉头一噎:“那个,宁姐不是我女朋友。”

    “还不好意思呢,阿姨什么看不出来?”阿姨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膀,“买饭了啊,挺好,进去吧!”

    “啊、好。”

    喻蓝江摸了下鼻子,把饭放到窗口的台子上,坐到自己的病床上:“这不用我解释吧?我可是啥也没说,她自己乱猜的。”

    宁昭同打了个哈欠,没理他,闭眼准备睡觉。

    她最近还在吃流食,午饭跟她没什么关系。

    再过了半个月,京城春风徐徐,催开百花。

    薛预泽过来的时候给宁昭同带了一支玉兰,不是花店精心包装的花束,好像就是哪儿随便折的,插在他一起带过来的显然超过四位数的花瓶里,放在她的床边:“我院子里的玉兰树,几年前自己亲手栽的,今年第一年开花,送给你。”

    宁昭同受宠若惊,问道:“能吃吗?”

    薛预泽故作伤感:“难道我养的花和我一样,都得不到一个体面的结局吗?”

    “民以食为天,成为玉兰花馔才是最体面的结局。”

    “宁老师高见,”薛预泽点头,轻笑,“明天给你带一盘过来。”

    从病号升级到看护人员的喻蓝江嗤了一声,拍拍屁股站起身:“走,聂哥,出去转转去。”

    聂郁其实不太想去,但莫名觉得气氛尴尬,于是跟薛预泽打了个招呼,跟上了喻蓝江的步伐。

    下了楼,喻蓝江还是一脸不爽,聂郁试探着问:“不喜欢薛预泽啊?”

    喻蓝江这人也藏不住事儿:“人还行,不讨厌,但他想追宁昭同,你让我怎么待见?”

    聂郁懂了:“你还没死心?”

    喻蓝江不满:“怎么聂哥你也说这话,我接受老鬼跟她在一起就不能烦别的男人对她有想法了?”

    “……确实很怪。”

    她都是人家女朋友了,有多少男人追跟你有什么关系。

    聂郁毕竟是厚道人,没把这话说出口,顿了顿:“他知道同同有男朋友吗?”

    “知道啊,”喻蓝江随手扯了根杂草叼嘴里,“去年冬天我请几天假那回你还记得吧?我就是来北京掰扯这档子事儿的。当时正碰上宁昭同生日,薛预泽就比她晚一天还是两天,请她参加生日晚宴,老鬼也在。就那天晚上,我们仨在停车场里吵了一架,薛预泽跟宁昭同说她又不是跟老鬼结婚了,凭什么不能考虑考虑他。宁昭同骂了他一顿,载着我跟老鬼走了,还把我踹到她小区门口的酒店凑活了一晚上。”

    “……”

    聂郁一时不知道该同情宁昭同还是同情薛预泽。

    “不过,聂哥,”喻蓝江脚步突然放慢了一点,看着聂郁,“其实我觉得薛预泽这话也挺有道理的,她跟老鬼又没结婚,凭啥我得死心?我又没缠着她,喜欢她不犯法吧?”

    “……”

    虽然是过命的兄弟,但聂郁真的忍不住想叹息一句。

    好怪一男的。

    念在自己作为淬锋的机动营营长不免军政一把抓,聂郁轻咳一声,语重心长:“小喻啊,如果你的女朋友已经跟你在一起了,却有一个男人说要追她,你怎么想?”

    “聂哥你能不用黄老头的语气说话吗?我要萎了,”喻蓝江一脸认真,“我懂你意思,有人对我女朋友有想法,我肯定直接上门揍他一顿。”

    “……那你推己及人地想一想,你喜欢别人的女朋友,那别人也会想揍你吧?”

    “来呗,我又不是打不过,”喻蓝江想了想,“老鬼现在也打不过我。”

    聂郁意识到自己错了,喻蓝江遵循的是丛林法则而不是道德规范,甚至可能还把自己带入了什么发情公狮一类的角色——聂郁吸了一口气,理了一下思路:“小喻,队里的规定就是不能打架,不论谁先挑衅的,只要互殴都是记过,这个你知道吧?”

    “啊,我知道,我现在回家也不动手了。”

    “既然这样,打架就不能成为解决问题的方法,你认同吗?”

    喻蓝江还是比较认同的:“是。但我说的不是打野架啊,约个正经搏击场地,下手轻点儿没问题吧?”

    “……”

    聂郁觉得精神受到了一次猛烈冲击,双眼无神地再次发问:“你的意思是,你要跟那个男人打赌,谁输了就把女朋友让出来。”

    喻蓝江若有所思。

    片刻后,喻蓝江挠了下脸:“这么听着好像是不太尊重女性……但她要是喜欢我,就没什么关系吧?”

    聂郁立马回神:“那同同喜欢你吗?”

    “……我觉得,”喻蓝江这回用词很矜持,“应该还是有那么一点儿的。”

    聂郁终于找到症结了,心里哈哈一声。

    国男的自信罢了。

    喻蓝江看他不说话,略微有点尴尬:“聂哥你也觉得她对我完全没想法吗?”

    聂郁看着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大波,感情不是只谈你喜欢我我喜欢你的,两个人的关系有均等的责任在其中,不负起来就会有一方受到伤害。即使同同对你有一些好感,但她只要同样喜欢队长就没有理由接受你,这是一种对伴侣的忠诚。我表达清楚我的意思了吗?”

    喻蓝江都听烦了:“你说话怎么跟宁昭同一个味儿?”

    聂郁羞涩:“过奖,过奖。”

    “我知道你们的讲究,但我不觉得这算什么忠诚,”喻蓝江说着,目光投到远方,下颌显出一点倔强的弧度,“对认定能相守一生的人才能谈忠诚,必须要向天地和长生天祷告,他们的结合才是受祝福的。其余时间,你都只是在寻找正确的人,如果有幸找到了,千难万险也应该走到她身边。”

    找到正确的人,破开千难万险,走到她的身边。

    聂郁几乎觉得震撼,有人能将不忠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又忍不住惊叹甚至艳羡,因为他竟然能坦然蔑视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