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人

    ？不是吧？

    这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询问，你心中却是警铃大作——

    难道这家伙骨头断了的话，他还真的要把他背回去？？？

    不是很反感和同性的肢体接触吗？而且这小子前几天都说过些什么混账话啊？他怎么能愿意让这家伙抱着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背把脑袋放在他肩膀上的？？？

    不是，他都没背过你好吗？

    你后槽牙都气得咯吱咯吱咬了起来，你甚至低下头开始思考这个查尔你们是真非救不可吗？不低头还好，一低头你就看到还有个小的挂在他身上，她实在太矮了，你要是不低头都注意不到。

    七八岁大的小萝卜丁，头发金灿灿的，梳着根可爱的辫子，短短的手死死抱着他的腿，那仰起来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简直要冒出星星了！

    领地被侵占的感觉更甚，小姑娘的眼睛在冒星星，你眼睛也要气得冒出星星了——火星子。

    如果说查尔去抱他只是让你觉得不爽，那这个可爱的小女孩抱着他就是让你无比烦躁。你敢肯定斯多姆绝不会对男人有任何不一样的感觉，但你知道他是喜欢女人的。哪怕对方只是一个可怜的小女孩，哪怕他唯一可能产生的感情只是怜爱，都会让你无比烦躁！

    这是种坏习惯，你当然知道。

    可它根深蒂固。他只能见到你只能和你说话的时间太久了，久到你都差点忘了占有欲的本貌。

    你不想有那些想法的。

    那些想法偏执、残忍、阴暗到见不得光。但当他被别人触碰着、拥抱着、被一双会让你想起你自己的眼睛饱含钦慕注视着，你就会想把他——

    “没有！”刚刚还很委屈的查尔吸了吸鼻子，傻愣愣地笑起来。

    你下意识松了口气。

    “那就走吧。”魅魔点了点头，看了眼抱着他腿的小女孩后微微弯下腰。你以为他要把小女孩抱起来，立马迈出脚就要抢先上前拦住——你不喜欢他这样做，谁知他竟主动顿住了，随后保持着那个姿势向你看了过来。

    这个询问似的眼神你很熟悉，他在征求你的……许可。

    你愣了一下，那些刚在脑海里成型的想法还未来得及聚拢，已霎时像流沙般消散。

    “我来吧，小孩子很轻的。”你说着走上前弯腰抱起不到你腰高的小女孩，想了想又很自然地在他脸侧亲了一下，让他知道你并没有为此不快。

    刚刚那样的眼神……居然让你觉得有些……有些——

    可怜。

    无论想做什么事，他好像总是得先用这种方式询问你是否许可。

    想下马车，必须先征得你的同意；被用露骨的言语羞辱，想反击得先得到你的允许；就算射出最后一箭就能赢，射出箭前也得确定你不会生气。

    就连每一次回答你“不饿”时，他似乎也都会先这样看你一眼。

    没错，他确实是你的。

    你在村民们面前说他是你的伴侣，可其实，他到底是你的什么？

    你的玩具？你的宠物？你的——

    ——奴隶？

    你罕见地有些迷茫，你没有重新思考过这个问题。

    你记起来他好像和你说过类似的话，用最卑贱的姿势匍匐着跪在你脚下，却是没有表情地垂眼看着地面。

    他说蕾蒂安娜，那是对狗的喜欢。

    他说我是个人。

    他说，我以为我能是个人。

    小女孩的身体轻轻软软的，小短手很乖巧地搂着你脖子。斯多姆已经走到你前边开路去了，查尔走路一瘸一拐，依旧不折不挠地要紧紧跟着他单方面认的“好兄弟”，聒噪地哇啦哇啦说个不停，连你都能听清。斯多姆揣着手，看背影是有些嫌吵想和他拉开些距离，奈何耳保帽小子完全没有自知之明，摇头晃脑地想把手搭在他肩膀上。

    斯多姆看起来真的很嫌弃他吵闹，揣着手越走越靠边，可他往边上走一点查尔就往他那边靠一点，他从左边走到右边又从右边走到左边，查尔就从左边跟到右边右边跟到左边，还要狗狗崇崇地去勾他肩膀。

    你就这么走在后边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这样好像也还好。

    他不厌其烦把查尔手臂一次又一次掀下去的样子，不耐烦地揣着手越走越快的样子，好像……

    好像更像个活人。

    会厌恶、会怜悯、会不耐烦的，活生生的人。

    怀里的小女孩同样看着前方的人影，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开口问你：

    “jiejie，我想要他，多少钱能买到他？”

    这样傲慢无礼的话从一个尚且年幼的小孩嘴里说出，一时间让你抱着她的手臂微微发抖。可小女孩稚嫩的声音天真又向往，居然不带丝毫恶意。

    你沉默了一下，反问道：

    “多少钱能买下你哥？”

    “哥哥不能卖的。”女孩迅速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能卖？”你又问：“我有钱，很多很多的钱，也不能把你哥哥卖给我吗？”

    “不行的！”

    “为什么不行？”

    她眨巴着大眼睛思考了好一会儿：“哥哥是人呀，人怎么能卖呢？”

    “是啊，”你看着那个长着尖尖黑角的背影，轻声说：“人怎么能卖呢？”

    小女孩摇头，争辩道：“可是哥哥说，他是魅魔！哥哥说过魅魔是能买到的东西，就和、就和集市上的糖果一样！”

    “我们是件东西吗？”

    “当然不是！”

    “他只比我们多了两只角一条尾巴。他和你一样会说话，会思考，他受伤了也会疼，穿少了衣服也会冷，被用难听的话辱骂时会难过，看到自己堆出来的雪人时会开心。”

    女孩不说话了，她歪头靠在你的肩膀上，睫毛一扑一扑的，似乎在认真思考。

    这些问题对小孩子来说太过深奥了。

    其实何止是孩子，连你这样自诩聪明的成年人都才刚刚想明白。

    你没有再打断她，任她幼小的身体伏在你肩上，安静地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快到村庄时，小女孩好像想明白了，小小的身体在你怀里兴奋地扭了几下，向你大声宣告着思考得出的结论：

    “他也是人！”

    “嗯，”你点头，重复着她得到的结论：“他也是人。”

    不是玩具，不是宠物，不是奴隶。

    他是个人。

    活生生的人。

    小孩圆圆的脸红扑扑的，她很严肃地点了点头，庄重的模样好像是要把这句话通过点头这个仪式深深刻进小脑袋瓜里。

    临近傍晚，远方的灯光零星亮起，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开始生起炊烟。斯多姆躲查尔的狗爪子躲了一路，这会儿正又掀了一次他搭上来的手，扭头不知道第几次确认你们没有走丢。

    见小孩还窝在你怀里，他也不往前走了，转身朝你走过来，问你累不累，又问需不需要他来抱会儿。

    “蕾娜jiejie，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就最后最后一个，”小女孩努力探头凑到你耳朵边，像讲悄悄话一样咬着你耳朵：

    “魅魔、魅魔都这么厉害吗？”

    你的魅魔正朝你走来。

    夜幕渐下，覆雪荧光。远处的星点灯火像月色与雪色间的一条暖黄长河，流过天光与夜色，淌过星河与人间。

    而他正踏着这条梦似的灯河朝你伸出手。

    你忍不住微笑起来，也像说悄悄话一样凑近小姑娘的耳朵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而后你直起身子，大步向他走去。

    “不，”你说：

    “他独一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