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不安
01 彦卿最开始感到奇怪，是告白后一周的事了。 将军很开放——太开放了——不不不当然不是说彦卿对将军乐意跟他上床这件事有什么不满——但是，就是…… ……将军对上床这件事，好像太不在意了。 彦卿不是不能理解。 对于年岁已经快四位数、常年身居高位、见识广博的罗浮将军而言，对待情事必然不会像自己一个毛头小子一样，当作什么灵rou结合的、具有重要纪念意义的人生大事，这一点彦卿早有心理准备。但将军的做法也有点太…… 彦卿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食髓知味？不知轻重？这种形容词都太“年轻”了点，放在将军身上也十分不合适。但对于将短暂人生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放在武艺修行上的彦卿而言，想要拣选出合适的形容词，也有点为难他的文学素养了。 ——而且，将军在床上的姿态，也让彦卿有相当不祥的预感。 当然并不是不舒服。 恰恰相反，彦卿求欢得来的，是很能让彦卿的想象得到满足的、让人十分快乐的情事。他的第一次得到了绝无仅有的快乐体验，毕竟将军是经验丰富的大人，即使在床上也很有余裕地引导了他—— ——但是这反而让彦卿惴惴不安起来。 将军让我很舒服……但是我，真的让将军舒服了吗？ 正思考着，温热的触感抚上了头顶。太过突然的碰触让彦卿一个激灵，差点反手一剑劈过去，险险控制了反击本能的彦卿抱怨起来：“请不要突然摸我的头，将军！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啦！” 现如今已经是唯一一个，能在彦卿反应过来前碰到他的脑袋而不被砍的人——罗浮将军景元勾起了唇角。 “看你走神走得厉害。”他用一种近似洋洋得意的语气说，装得一点也不走心，演技假得要命，“怎么？终于发现抱个老男人一点也不舒服了？” 让一百个人看到这一幕，也会有一百零一个人觉得这是在逗小孩。 然而，彦卿和景元太熟悉了。 从彦卿有记忆起，他的父亲是景元、母亲是景元、师傅是景元、玩伴是景元、上司是景元、职场前辈是景元，事到如今连伴侣也是景元。彦卿和景元太熟悉了。 熟悉到彦卿从景元的这句话里读出了某种不祥的意味。 彦卿有些无法理解这种预感来自何方，但这并不对他搞懂这种预感的缘由造成任何阻碍。 因此，他咽下了条件反射想说的“怎么能这么说呢！才没有！”的言语，用负责任的态度认真思考了一下。 ——其实也思考不出什么来。现在的彦卿还远远没办法做到迅速察觉景元的心情、说出合适的话语。所以他思考的结果，也不过是将他自己想说的话，用更加婉转、更加稳重一点的方式说出来而已。 “即使是开玩笑也请不要这么说，将军。”彦卿回答道，“彦卿现在很幸福哦。” 彦卿没有错过景元微颤的瞳孔，并认为此次是自己略胜一筹而感到满足。 ＊ 睁开眼睛，收拾起情绪。晨间固定向自己发问：我是谁？ 答案是巡猎星神令使，罗浮仙舟将军，名字是景元。 身份是罗浮仙舟的最高指挥官。职责是卫庇仙舟民众、遵从帝弓司命号令，领导这艘宇宙巨舰的航向。 我身在此处。非常安全。 ……不。身份更新。 我是巡猎星神令使，罗浮仙舟将军，彦卿的伴侣，景元。 伴侣……伴侣。竟然成为了某个人的伴侣。难以置信。但如果是相对平等的“伴侣关系”的话，想来不必改口称彦卿为“主人”，对自己的自称也不必用贱……不需要变动。 结论是，我对彦卿的态度不必产生变化。 景元轻轻喘了口气。某种机械性的冷漠从他浅金色的双眼中淡去，露出和平时别无二致的微笑来。 在等待彦卿起床期间，景元有慎重地思考过二人间的关系。 即使是事到如今，想要蒙混过去也不是没有办法的。 罗浮仙舟的将军看着自己小徒弟酣足的睡脸，在满怀着怜爱的珍惜的心绪里，冷静地将这份心情作为砝码堆上内心的天平。 只要是为了彦卿的未来着想，不管摆出何种理由，在情爱上和自己这个已经耗成空壳的老人纠缠在一起，都没有任何好处。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 但彦卿并不是用“这是为了你好”这种理所当然的道理就能被说服的孩子。 再推脱、拒绝他的话，万一倔脾气上来了，反而会让彦卿对自己更加执着吧。这样一来就本末倒置了。索性此身在情爱上已经是个空壳，再添个几道伤便也不是什么大事。 残破的二手玩具想要修复实在需要过于足量的温柔、耐心和爱情……这对少年人来说太过艰难、也太过不公平了。 越是重视这个孩子，就越不能让他在情爱上和自己有诸多牵扯才是。 ——在此基础上。 景元平静地思考。 日常与彦卿的态度并不必发生改变。肌肤相亲也不必着意贴近或避免。至于情爱的欢愉……我本就很难拒绝这孩子的索求，除金钱与关心外，多一项身体也没什么大不了。 如是这般，彦卿大概很快就能发觉，不管他是否同我结为情侣，我能给他的、他能得到的东西都不会多一分或少一分。 这时候再告诉他，你我之间的感情同亲情无异、并非所谓的爱情，他大概也就能听进去了吧。